芷衣早有預感,他一定會趕人,“翎公子說笑了,芷衣并非那些愚夫蠢婦,怎會不知絕靈症雖是修士斷絕靈脈的重病,但并非能夠傳染。”
“哦,那你是過來看熱鬧?”不冷不熱的語氣,在這幽冷孤僻的枯潭邊,若六月飛雪,帶來刺骨冷感。若是真的在乎他的女子,那必然受傷。可芷衣聽着這句話,心底雖被刺了一下,面上卻是露出淡淡,“翎公子,承蒙你照顧過幾回,如今你受了難,難道芷衣就是那種無情之人,非得要看你的笑話。”
“不過你過來作甚,現在離開還來得及。”那是警告的語氣,也是不耐煩的語氣,還在打坐着的年輕男人,像是在壓抑着身體裡的什麼東西,沒有餘力和她拉扯。
“若我說,我不走呢。”隔着不到十步的距離,紫衣姑娘低垂着眼睛,和她一貫表現在外的溫柔沉靜不同,竟隐約有些堅韌,不再嘻嘻哈哈,再擡起眼睛,朝他一步步走近時,就連一直在克制情緒的燕翎在對上她眼眸以後,那向來很少有情緒暴露的冰冷墨眸也出現些複雜的情緒。
冷磁冷磁,像是最堅硬的玄冰凍住的聲線響起:“容姑娘,别逼我動手。”
“你想怎樣動手。”繡花鞋踩踏的落葉松動聲音,不過四步之遙,芷衣居高臨下地等着他。
若他真的動手,她也不奇怪。
“可翎公子,你如今罹患絕靈症,若繼續動用全身靈氣,它會病發得更快,還是說,你打算用符箓劈傷我?”那雙溫柔妩媚的眼,鼻翼右側的小痣點活了一種躍動的活豔,梨花般潔白又柔軟的面孔,那紅唇的唇鋒帶得犀利挑釁——這大概是又一次,真正的她,展露在他的眼前。
燕翎修長指尖掠着的金紅符箓
紫衣姑娘沒有繼續走過去,她說:“其實剛剛我隻是打算看看翎公子就離開,但現在——我改變想法了。”
輕笑聲是那樣的柔美又戲谑。
“看來,如今的翎公子是真的情況很嚴重……如此一來,芷衣也就更加不能讓翎公子一個人留在這兒了。”
隻有走近了才能發覺那張年輕俊美的臉龐是那樣的蒼白,就連他握着符箓的手也青筋緊張起伏,呼吸不亂,可那更加冷靜的眉眼裡卻隐約有幾分隐忍的怒。
“我相信,翎公子來到這兒,必定是沒有辦法了。”紫衣姑娘看看四周,雙袖微微起落,為他驅走那些盤旋的鬼蝶,“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側身向他的位置,低聲說着:“翎公子雖然不會奪走它們守護的藍影蝶蘭,可這些孩子們可不知道。”
呼吸還是沒有亂。
這份忍力,還真不是一般人有的。
芷衣無奈,起身打算先看看再說,反正她硬是留在這裡——
金紅符箓在眼前化為灰燼——
芷衣略微詫異,卻不是被燃燒使用的狀态,而是——他在克制忍耐當中,被那手指撚碎為飛灰。
可惜,當她察覺到這一點時,對上的那雙幽眸冷戾兇殘,俯身還未來得及起來,脖頸就被那修長的手給狠狠地捏住了。
呼吸不暢,她的視線第一時間确實留意到那隻手的大拇指上那紅石般暗沉又美麗的戒指。
在這一刻,她竟然被這樣的東西吸引了。
芷衣沙啞着聲,“翎公子,原來、原來想要……殺我。”
她像是砧闆上的魚肉一樣,甘為魚肉,就在那一瞬間卸掉了所有靈力,隻是苦笑,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就連腰間鳴動個不停的相思劍欲要護主,卻也被她給壓制住了。
脖頸間的那隻手松開了。
“滾。”冰冷一字,終于有了略微的情緒起伏,是為了她。
這是她該得的。
火辣辣的疼感,她咽了咽,在周身的鬼蝶欲去傷害那個年輕男人時,及時出聲:“别去。”
有幾隻鬼蝶前鋒,已經在靠近他的時候,就仿佛被烈日炎火般的火焰給燒了個一幹二淨。
“翎公子,看來你真的是很讨厭我。”芷衣低眸看着那像是流沙般墜落泥地邊的鬼蝶灰燼,說着。
過了一會兒,他的話語才響起,“既然知道,何必自取其辱。”
“翎公子,忘記了?我們先前的約定。你要我現在回去,難道就不怕你那阿弟又——”
周身似有凜然森森之感,籠罩而來,那年輕男子的聲線不冷不淡地響起:“芷衣姑娘,你就這麼想留下?”
他看向她,那嘴角的弧度略有幾分的譏嘲。
奇怪!
很奇怪!
一時之間,芷衣心頭也籠罩着一種濃濃的異常感,仿佛也就在這一夜之間,他們兄弟之間仿佛發生了一些就連她也無法猜到的事情。
決裂——?
不像。
芷衣自嘲道:“我不是想留下,不過我若是現在回去,恐怕翎公子你所在之處的消息也就隐瞞不住了。”
“翎公子該知道的,若是阿焉問我,我不會瞞着他。”
就對着他的眼睛,芷衣說出了這句話。
“你随意。”燕翎說,他又閉上了眼眸,重新開始調養,仿佛也就把她這麼一個大活人的存在給直接地無視了。
耳邊,隐約聞見那些窸窣之聲,衣袖擦過之聲,那是她發出來的聲音。
方才他那是怎麼了?
區區一個所謂的“絕靈症”真的就能影響他二十多年來修持的情緒?不,不是,是她。不調用靈息,隻是空想,沉思般地打坐,壓制住那些爆發的情緒,還有身體裡那疑是“絕靈症”的毒素。
可還有另外一絲念想,無時無刻不分心去在意,在這幽靜孤僻的枯潭附近,另外一個人正在和群蝶交流的女子。
難道他會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這樣的手段,司空見慣,她真的以為他是真的落難,想要接機俘獲他?
打坐着的年輕男子那側臉輪廓更加冷淡,竟然還透着一股隐約輕哂。
居心不良,為了劍心,那張溫柔面孔下,又包藏着怎樣的禍心。他倒開始期待,接下來她會怎麼做了。
便是自己做什麼,都沒有錯!
冰冷的話語不斷地沉入心底,心緒越來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