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們六線的班組長走了過來,給我發了一個開工紅包,我接到紅包後,剛剛被罵的不适感全都消散,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收到紅包了。
這一整日,我都在埋頭打螺柱,沒再像早上一樣給任何人拖後腿。
第二日,我們六線的員工都被轉到了夜班,我被夜班班長安排到了燒錄區域,夜班班長讓我在這片區域裡貼mos管。我和四線的娟娟來到三線支援,和燒錄員大姐,還有一位三線的女同學坐在一起。
不到半個小時,娟娟被調走了,被安排去線上打螺絲。我貼了一會兒mos管,當坐在我旁邊的燒錄的大姐,發現我以前是燒錄員的時候,她打算讓我來燒錄控制闆。
我看着電腦,她一步一步教我,我點點頭,仔細聽着。我連聲打着哈欠,把手上的操作全都仔仔細細的做完,十台裝上控制闆的機器被傳送帶運輸下去,這十台的控制闆是我燒錄的。
沒過一會兒,IPQC氣沖沖的走過來吼道:“燒的什麼玩意兒!十台下去,十台機都沒檢測出燒錄軟件!沒有一台能過測試部!能不能幹!啊?能不能幹!不能幹換人!”
我被罵的一愣一愣的,擡頭盯着被罵的燒錄員大姐,燒錄員大姐坐在高凳上燒錄軟件,對罵過來的話充耳不聞。IPQC罵完後就走了,我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燒錄員大姐倒也沒有怪我,反倒安慰我說:“不是你燒錄的,是之前那個娟娟燒的。剛剛拿下去的控制闆都是她燒的。”
我傻了一下,我知道那就是我燒的控制闆。我知道我的毛病,之前在三樓燒錄的時候,測試部的人回回拿控制闆回來給我,告訴我:“軟件沒燒進去。”
跑到四線支援的時候,四線的電腦被我燒壞了,工程師回回跑來修電腦,燒錄治具插上,指示燈總是不亮。後來,歐班長把我帶了回去,他一邊打着電話,一邊來到我面前,他對着電話氣呼呼的說:“我們六線自己都還要燒錄員呢!還給你?想的美!”
他挂了電話之後,對着我說:“走!山夜!我們回去燒控制闆!”
我愧疚萬分,我感覺我把四線的電腦燒爛了,歐班長隻是找了個借口把我帶回去。這回害燒錄員大姐挨罵,我在心中臭罵自己,罵自己以前為什麼總仗着長輩關照成長不起來,罵自己以前回回燒錄失誤,以前沒人罵我,現在害人被罵,我已經感到無地自容。
明明這次我非常認真地燒錄,為什麼?為什麼總是這樣?以前我的腦中總是不受控的浮現許多事物,我沒辦法專心做一件事。
現在依然如此麼?不管我多專心做一件事,總是做得不如别人,我的身上總是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總是給别人帶來麻煩。
燒錄員大姐安慰着我,說:“沒關系,接着燒,他罵就罵,罵了就走了。”
回想以前,師父總怕我燒錯軟件,或者漏燒,不敢把複雜的控制闆交給我燒。我總是在長輩的庇護和包容下獲得原諒,他們從不怪我。
我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總是不受控的去想許多事情,痛恨自己笨手笨腳,痛恨自己什麼也做不成。
我呆坐在凳子上,已經無助到可氣,可氣到疲憊,疲憊到無力。我一定要改,我活該被罵,是我做錯了,我後悔了……我在心中唾棄自己無數遍,立誓再也不要粗心大意,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燒錄大姐。
吃完飯回來之後,燒錄員大姐回來跟我說:“是檢測那邊的問題,不是你沒燒進去,剛剛是測試部的問題,他們電源沒插穩,測不出軟件。”
燒錄大姐和貼mos管的同學白了IPQC好幾眼。
燒錄大姐:“又不是我們幹的,他剛剛來罵的時候,就應該罵回去。”
同學:“對!又不是我們幹的!來這裡亂罵!剛剛就應該罵他!”
我呆呆地盯着電腦,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到最後一定會查出“真相”。但是該悔過的還是要悔過,因為這是我的良心。雖然我知道今天的情況不是我的問題,但我知道,這也是我的問題。
剛剛的悔過,是我誠心的悔過。或許是因為我誠心的悔過了,所以我獲得了知道真相的權利。
我明白我是無辜的。如果我不悔過,老天還會讓我獲得知道真相的權利嗎?或許不會,如果我沒有悔過,可能就是白挨一頓罵,沒人會告訴我這不是我的問題。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在合适的時機,合适的環境,合适的心境,讓我深知自己所犯的錯。
當我認真燒錄軟件時,我挨了罵。當我不認真燒錄時,我獲得了長輩的包容和原諒。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多荒謬的事情。
今晚我坐在闆凳上太閑,被二樓三線班長拉去打螺絲,班長還沒教完我怎麼打,忽然一個白帽子的人,看起來官職挺大的人,忽然在線外看到我,說:“她一個燒錄的叫她去貼mos管去,她燒錄的!你叫燒錄的來打螺絲?”
後續談話漸漸模糊下去,我的大腦又進入呆滞狀态中,我隻知道後來班長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大媽過來。我看着這個大媽有些面熟,先前,這個大媽拿着掃帚在路過還在學習打螺絲的我時,一個在線上工作的女同學忽然吆喝着,讓大媽來打螺絲,大媽說:“我不會打螺絲。”
剛上手不過五分鐘,我就被換下來了。頂替我的人是一個大媽,是一個不會打螺絲的大媽。
我回到貼mos管的崗位上時,貼mos管的女同學笑着告訴我:“這個班長過來問大媽會貼mos管嗎?大媽說會貼,還貼給班長看。班長打死不信,問她有證上崗嗎?大媽說沒有,可是她會貼mos管,貼給班長看,班長不信,打死也不信,硬是把她叫去打螺絲。”
我聽到這兒的時候,我心發顫。我也沒有證,我貼什麼mos管?況且,那個戴白帽子的人怎麼知道我原來在六線是幹燒錄的?我們之間素不相識。
我以為是我工作能力太差了,後來回想時,突然意識到,歐爺爺曾經來過,他一來就看到我在燒錄……後來他離開,他要走的時候也來看我。
“……”我問了問貼mos管的同學,問她有沒有上線打過螺絲,她說她在六線打過螺絲。我看着曾經燒錄的同學也在線上打螺絲……
在看到歐爺爺那瞬間感受到的親情的溫暖,讓我……心中感觸很深。我跑去和班長求情,他大聲吼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你那個IPQC的考核通過了!她沒通過!你IPQC都跟我說了!”
我人傻了,我的IPQC什麼時候給我考核這個了?
我被他吼的眼淚想要往外冒,我知道他是想讓領導看到我想打螺絲的決心。但是,我不能跟他吵,我吼不出來。
以前我說話的時候,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總讓人聽不清我在說什麼,如果聽我說話的人是個脾氣暴躁的人,他會吼我一頓,他越吼,我聲音越虛。我的聲音總讓聽者感到不耐煩,我最常聽到的一句話是——“說話大聲點。”
我淚汪汪的去找燒錄大姐,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嗓子治好,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大媽。
過了兩天,球球陪我去醫院,但由于醫院的挂号費太貴了,治療的事情就不了了之。我隻能回貴陽,回到那所醫院,把曾經沒有檢查完的喉鏡做完。
這是我的因果關系。
曾經我所逃避的事情,如今我該去面對它。曾經我在那所醫院逃避了,所以,我該去那所醫院解決它。我該把曾經沒處理的問題解決了。如果一件事情不把它解決了,把它遺留在時空中放任不管,那麼這件事就會像種子一樣生根發芽。
它會纏繞着你,會撕扯着你,讓你總受它的影響,逼迫你不得不回首過去,去發現其問題所在。勇氣是消滅所有問題的良藥,不管是童年事件的影響,還是身體疾病的影響,都該去正視它,而不是逃避它。
人過去所犯的錯并不是不會迎來業力清算,在業力清算來臨之前,教會人們成為愛比直接降果報的效果更能讓人醒悟,在觸發業力清算機制時,當人們成為愛,就能盡量降低人受了果報後,去毀滅生命或事物的風險性。所以,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