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哥哥淘回來些好玩意,林妹妹,咱們一起也瞧瞧新鮮去。”
“這可是擡舉,不算什麼金貴的東西,隻道解悶。”寶钗坐在一側,微微勾一下唇角,笑道:“是我媽想着你們喜歡精巧的東西,這不,使喚我來請你二位。”
“寶姐姐說這話我可不依,分明你自個缺個伴兒,卻好像我占你的便宜去。”黛玉撐着下巴笑,眼睛一擡,天然一派淘氣。
“哎!妹妹,這春天熱燥,你們成日悶在屋裡,人都要憋壞了,不如跟我們一起玩去。”寶玉見她這樣,以為黛玉不想去,登時有些發急。
“哎——”寶钗卻不急,她身子一動,坐到黛玉身旁,唇角眼波盡是笑意:“我請你,你去不去?”
“算你誠心。”
兩個姑娘笑鬧一陣兒,寶钗便看向林言去:“林哥兒也瞧瞧去?”
“你還是不曉得他的脾氣,你把林妹妹哄走了,他說什麼都要跟上去的。”寶玉笑起來,紫鵑見新茶無用,便緊着收拾出來出門的外衣。她回來時幾個人不知正說着什麼,林言依舊偎在黛玉身邊,不做聲,隻是安靜笑着。
“你們這是打什麼啞迷?有的新鮮東西,可别忘了我去。”紫鵑笑盈盈給黛玉披上外衣,回首間黛玉揚起下巴,笑容更加清晰。
“丢不下誰去。”
這外面已經過了太陽最耀眼的時候,歇下脾氣,溫吞吞照着,将最後一點冷冰也捂化了。幾個人說着笑着,又邀上三春,到梨香院中時薛姨媽已經等着。見着他們來倒笑話一句路上頑皮好鬧,又一疊聲叫他們進來坐着,吃些糖水甜果潤潤嘴巴。
東西是薛蟠帶回來的,可他人卻不在這裡。林言進去時眼珠微微轉動,問過好之後便不言語,隻依着黛玉坐在一邊。薛姨媽約莫因着自己的兒子生性外向,對着乖巧安順的孩子難免多喜愛些。這會見他隻是坐着,以為他拘束,當下摟着他姐弟,笑道:“好孩子,這時隻痛快玩去,不必記挂什麼虛禮。”
“正是這個理。”說什麼新鮮玩意不過是由頭,寶玉好熱鬧,倒也不是一心奔着桌上的東西。這時聽着薛姨媽笑,自己也擡起頭來,沖着林言道:“你平素都好,隻是年紀小小,卻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當初學裡叫你玩你也不去,實在可惜。”
林言聽他說到學裡事,又怪自己不與他出去,禁不住分辯道:“哪裡是我不願去?背不下書是先生罰我,我可不願意。”
“我還不曉得你?”寶玉聽罷,擱下手裡的玩意,跟黛玉笑道:“這個是學裡有名,先生不絕口誇贊的好記性。不過幾頁書,分明早都背熟,那也不與我們出去,好好的一個人,生悶在屋裡。”
“玩個不樂,出去也沒意思。我倒知道你辭舅舅去的時候得了囑咐,是叫你當哥哥的看護弟弟,怎麼這會你話裡話外,卻盡是自個快活去?”黛玉早在林言的話裡猜出那幾個公子少爺在義塾中‘玩’個什麼,自己弟弟竟還想着與他們一處,這會見寶玉這樣說,更覺得萬萬不能的。
“你倆一氣,卻是尋得我的錯處,我說不過你。”寶玉哼哼笑兩句,黛玉也不答,自垂下臉去,眼簾一遮,一層睫羽搭在臉上,透出幾絲金黃的縫,精緻靈巧,當是把陽光揉碎了,碾細了,再一點一點描摹上去。
寶玉不覺看癡了,怔愣了半響,見黛玉仍舊不理她,當下竟有幾分委屈:“你這是嫌我不看顧言兒?生了我的氣?林妹妹,好妹妹,你若是惦記,當下打來罵來我盡受着,可千萬别疏遠我去。”
“誰生了你的氣,誰疏遠了你,你自己想左,憑甚賴人家多疑?”黛玉自覺肩上一熱,曉得是林言又偎過來,見寶玉這樣伏低做小,覺得沒意思極了。因此隻似是而非侃他一句,低頭依舊玩着手裡的連環。
寶玉見黛玉沒說旁的,猜她沒因此惱他,私心裡愈發想哄她高興,于是也不管不顧,跟黛玉道:“你還不知道我麼?平素除了姊姊妹妹,我還不隻疼着言兒一個兄弟!”
這話倒是沒錯,寶玉自小便慣與姊妹們玩鬧,從前伴着大姐姐元春、探春,叔伯家的迎春、惜春,如今又來了黛玉并寶钗,真正是在姊妹叢裡長起來的。
然而在世間長上幾年,兄弟也排得上數,難為如今叫他想着的兄弟隻林言一個。雖說歸根結底是因着他姐姐,可叫旁人說起來,還是道這表少爺也是落了寶二爺的眼裡,成了那特例啦。
這廂寶玉說得情深意切,恨不得捧心以見真誠。對面姐弟倆卻是沒來由的,同時頓住。
不知什麼時候,外面的太陽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