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下巴擱在掌心,中間兩指曲在唇上,另外幾根就随意施展去。這件事在她心裡轉了許久,此時正是個不尴不尬的時刻,實在也不能請到長輩跟前去。
瞧見林言略忸怩的神色,黛玉心裡好笑,擡手點點他的眉心。
“我哪裡會責備你,做什麼這樣表情?”
“我知道姐姐疼我。”林言腼腆一笑,黛玉的手指便下移,順勢點進他的梨窩裡。
“隻是你自個也該有個章程。”外面的紙箋都平展着晾曬開,在窗上投下齊整的影子,随風動着,影子便飄搖。林言看一眼,知道裡面一定有留給他的。
“姐姐,其實我這邊有了人選,這會回來正是要跟你說。你若是答應,我就定下了。”
“有了人選?”黛玉聞言,心中納罕:“這兒的?斐府的?”
“都不是。”林言搖搖頭,認真與黛玉講述起當時情景。
一場風來,池子裡還存着較早前的雨。斐自山不是一味将弟子拘在書房的先生,自然也不在意林言與秦向濤、陳謙時上外面去。
林言那時正站在一間書肆裡,細雨蒙蒙,喝罵聲傳開,隔了老遠也穿進耳朵裡。
“怎麼回事?”秦向濤好熱鬧,且身邊有人跟着,并不怕誤傷。且這斥罵聲音愈發響亮,漸漸的,就跟哀吟分清。
林言還沒過去就看到一個粗壯漢子高舉手臂,那漢子見有人圍着,一時打罵得更是起勁。
“癡懶夯貨!要不是看你娘老子舍着一口吃食将你送來,我管你去哪邊讨飯。如今竟學了偷雞摸狗的勾當,一家子賤骨頭!!”
“我沒拿——沒有——”那孩子瘦巴巴滾在地上,哀哀叫着,這會卻擡起頭。臉上青紫條橫,一望便知是抽出來的。
圍觀的心有不忍,勸道:“便是有個什麼,也不需将他打做這般樣子?他總是要給你幹活,病了壞了,還不是要給湯藥的。”
“給湯給藥?我呸!骨頭裡壞了的東西,一張破席子去山坡上等死去!”
圍觀有人把這事說清,聽來是老闆對不上賬冊的數目,疑心他手腳不幹淨。秦向濤愛好個俠客,這時候看不過去,高聲道:“不過是幾個錢,真要将人打死,你也說不清。”
“小爺兒,您也别濫施好心。”老闆拱一拱身子,擰出的兇相轉眼間就變得客氣:“這小子身契都在我手裡,竟學了做這種事。可憐我給水給食供着他,東西也叫他學,竟敢做這樣對不起我的事!”
秦向濤還欲争辯,卻聽陳謙時道:“向濤,你别——你沒聽麼,身契在他手裡,推說是他們家事,你就是這會管了,回頭真打死,你也沒主意。”
林言也道:“向濤,你别——”
“怎的連你也攔着我?”秦向濤瞪大眼睛,到底收了口去,隻道:“他不是說賬目不清?咱們請人查查去,看看到底是誰的不是。”
“你就是查了賬冊,他丢了臉,豈不是更生氣?”林言扯一下秦向濤袖子:“他不是查賬來的,他是出氣來的。”
“出氣來的?”
“嗯。”林言點點頭:“真要查賬自己院子後面罰了,何必拖來大街上打?大張旗鼓的,也不知道是警惕哪裡。”
“他底細都不知,你倆别逞一時的氣。”陳謙時唯恐他倆真買個人回去,當即想拉着他倆趕緊離開。
“别急,我有個主意。”林言拍拍他倆肩膀,輕咳一聲,擠進人群裡。
“老闆,我看你這兒是賣胭脂的?”
“正是。”老闆見又出來個小公子,不知道他要說什麼,隻是笑道:“做得都是幹淨生意,最留不得吃裡扒外的去。”
“好,我定下了,且帶着新時興的東西到我家府上——這是當月的定金。”林言摸摸荷包,自覺還算有底氣:“我叫他送去。”
老闆也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救星聚集,可端看林言一身裝扮,立刻盤算着他家中多少姊妹,又該有多少需要胭脂水粉的丫頭媳婦。見林言看過來,老闆笑嘻嘻着滿口答應:“得您照顧,我一定讓這小子——一次不落的去。”
“好小子,有你的。”
終于走出人群,秦向濤拍拍林言肩膀,一本正經地贊許着。可陳謙時依舊皺着眉,問林言道:“你沒跟斐大人說起便許下這事,貿然叫斐夫人使恐怕不好。可若是送到榮國府,這一筆不小的脂粉銀子,難道要你自己填補?”
“我一開始就說帶着時興樣品,又沒說一定要買去。”林言笑,可這一次怎麼瞧都帶點狡黠:“看上就買上,看不上就不要,做主顧的不過是憑着自己心意采買。難不成他還要來質問我,憑甚不買他的東西?這天底下萬沒有這樣不講理的店家。”
“偏還得按了約定,叫指定的人送去,誰叫我付了定金。”
話說到這,林言臉上的紅暈漸漸褪去。他跟黛玉坐着,又帶上獨有的一份羞赧。
“我已見過他好幾次,覺得是個坦誠的。想着若是将他買下,也不用從府裡選人。”林言掏出幾隻給黛玉,清香的氣息一下子撲了滿鼻:“我且不大會挑,姐姐若是沒有喜歡的,就随便散了去。”
“你若打定主意,我也不攔你。”黛玉了然,遂道:“若有的什麼短缺,隻與我說,不要自己苦惱。另一樣,你就是當自己救了人家去,平素也不願以恩人自居。”
“我曉得。”林言點頭,認真把姐姐的話記到心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