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給深秋做了補色,黛玉朝窗外看到時候,隻見到那青雲做了極濕潤的顔色,好像下一刻就要從紫黑色的天上滴下來。
“瞧着要下雨了,可得把窗戶關上。若是淋着,可要受寒。”她扭着臉,音色帶着股甜香,朦朦胧胧,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寶钗正在她對面坐着,聽得這句喃喃,會心一笑,擡頭道:“那雲是打西邊過來,若要下雨,還得等些時候。”
見黛玉回神看她,寶钗又笑:“你既擔心受寒,就差人送傘,在這兒說話可沒人聽見。”
“我陪你消遣時日,怎麼連把傘都吝啬與我?”黛玉輕笑,又故作嚴肅姿态:“我若受了寒,病歪歪躺着,就等你給我端水端湯藥來,你認不認?”
可巧薛姨媽這時進來,聽得黛玉這句嗔怪,喜歡得不行。當下往她這兒坐下,攬着黛玉哄道:“這病字可不當說,我的兒,咱們這些全都得平平安安。”
見黛玉寶钗一齊笑起來,薛姨媽也笑,手便在黛玉小臂上拍啊拍:“莫說是一把傘,過會若是下了雨,你就睡在這,别趁着雨往回趕。”
“媽,你這樣說,她又得說‘若不是下雨,這兒哪有我的地兒’。”寶钗忍笑,叫黛玉隔着衣袖輕輕一捏。于是背過身去,肩膀也抖起來。黛玉撲住薛姨媽袖子,道:“姨媽,你瞧她。”
“寶丫頭,該打。”薛姨媽一面摟住黛玉,一面又詳裝不悅,丢一塊帕子給寶钗。屋裡人皆咯咯笑起來,薛姨媽也眯了眼,摩弄黛玉面頰,笑道:“好孩子,你今兒不如就歇在這兒,我差人與你院裡人說去。”
“這可留不得。”寶钗将身上帕子拾起來,疊整齊:“她呀,還得回去送傘去。”
黛玉含笑瞪她一眼,薛姨媽留幾次不得,隻好由着黛玉作辭離去,又多叫一個小丫頭掌燈。
眼見着人走了,薛姨媽不禁道:“你倆方才是打什麼啞迷,這般時候,兩個人偎着,睡着也舒坦。”
寶钗一時沒吭聲,隻望着前面,好像還能透過層層疊疊的院牆看見那身青藍外袍,飄飄搖搖着來,又轉眼消失在夜色裡。
“媽,我都說了,她還得給人送傘去。”
母女倆說些體己話,薛姨媽拿過寶钗疊好的帕子,輕輕按一下眼角,道:“你這幾日才好些,總悶着,我也怕你難受。你林妹妹倒來看你,也是你二人投緣,心裡煩了,便找人說說話去。”
“不過是病了,心裡想的多些,媽别擔心我。”寶钗望一眼茶杯裡的殘茶,沉起沉浮,如世态繁雜——這世上誰沒有二兩苦難,說的多了無用,也不過徒增一段談資罷了。
就跟前兒似的,風言風語起來,說怨不得那二位是姊弟倆。寶钗曉得是出了什麼‘厲害事’,她心中有些羨慕,想着自己是萬不能這樣的。
“哥哥上哪兒去了?”
“你哥哥是栓不上籠頭的騾馬,我哪裡管得到他。”薛姨媽說起這個,心裡又氣又焦,按了眉心,隻道:“情好咱們娘倆還能商量着,若隻他一個,我——”
寶钗靜靜聽着,暗暗的紫色又籠罩了她的媽媽。寶钗心裡奇怪,原來這樣的光不是投照在霁紅的幔子産生的,隻是很稀奇的,天然般存在着。
“寶丫頭,你累着啦?”薛姨媽又絮絮說一會子話,沒聽見女兒答她。扭頭看見寶钗怔怔望着半杯殘茶,以為她仍是身子倦怠,趕忙催着她喝些熱的,早早躺下。
髒腑暖着,被子裡反而發冷。寶钗側頭看着外面飄忽的影子,竟一時分不清那是落葉還是雲遮月造就的暗崖。
正是在黛玉進屋的時候,雨滴砸下。這時節少見這樣短促的暴雨,紫鵑收好衣服,望着外面一堵牆似的雨幕,慶幸道:“幸好咱們回的快。”
“你叫人走快些,給方才那個小丫頭換一把打傘。”黛玉此時剛解了褂子,聽見紫鵑這句感慨,便也探出臉兒來看。
“唉,這就去。”紫鵑笑笑,囑咐人做事。自己上去給黛玉解了頭發,剛解了一根辮子,就見黛玉按住她的手,道:“這兒我自己來。”
“言哥兒的心意,瞧見姑娘收好了,常戴着,隻怕又要買上幾十隻回來。”
“呸。”黛玉臉一紅,将那金紅的珠花收好——端端正正擺在中間,左邊不搭,右邊不搭,自成一家,偏偏得主人愛護,于是紅着金着,更加得意了。
哪兒有人見她穿一雙掐金的紅靴子就以為偏好這個啦?料子好,顔色好,用了心意,這才更氣竟然和哪個都不是最搭。
黛玉想着林言怎麼和他的那兩個好朋友抓耳撓腮地挑選,又或許還虛心請教前任行家,幾番對比挑出這樣一個,揣在斐府一個月,巴巴帶回來給她。
唉,隻氣這珠花不識趣,再怎麼也說不到送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