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擡起手,将珠花擺的更端正了。
一陣風溜進來,紫鵑趕忙去關緊門扉。黛玉身子抖了一下,不禁道:“眼瞅着竟要入冬了。”
“是啊,再過去幾日,就是冬天了。”紫鵑在給黛玉梳頭發,篦子一節一節在黛玉發間理着,帶來一陣酥麻。黛玉摸摸自己的手臂,那裡還沒褪去方才的一股寒涼。
這個冬天過去,佛奴就整滿九歲了。
這個念頭猛然在她心裡電了一下,繼而便是雨,和外面一樣的雨,越下越大,漸漸就累作一堵牆,上面提着字,竟是告訴她好些年都過去了。
黛玉默默算着,心想,是這樣久的。他們五六歲時就來了外祖家,如今......
原來竟已經過去這樣久。
手指無意識點着,黛玉想起林言每月長留斐府,一月隻有幾次能見她。可她怎麼不覺得生疏呢?她就是不覺得生疏——隻是自己有了什麼送過去,他得了什麼,也時常記得帶給她。
但誰也不差那點子東西,隻是惦記着,惦記着,心裡念着,距離就沒那麼遠了。
黛玉換身衣服,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在想這件事——等到佛奴生辰,她要琢磨個有趣的東西給他。
雨還在下。
斐府書房的燈光仍然亮着,隻是不是斐自山的小小居室,而是斐茂的書房——他父親決心做家中的隐士,這大的書房便也舍了給他。這會并不獨他一人,他的兒子斐甯也在,正讀着手裡的幾份文章。
這兒的書也是斐自山的風格高高摞着,一直到頂闆上。斐茂自己已經很多年不看這些,他的兒子且不常用這個書房。燈燭明滅,聳立着的書山将影子壓在他們身上。
“難怪祖父喜歡他,換做是我,也一樣覺得有望。”斐甯和他父親是一脈的長相,據說随了早逝的斐老夫人,都是極端正慈和的面相。他也沒有辜負這份血緣裡的盼望,天生一副不計較的心腸。
名師慧徒,說出去是一段佳話,可于外人瞧斐家父子,約莫心底也多一份感慨出來。
老友囑咐,見一見晚輩,卻給自己見出一個師弟,給兒子見出一位師叔。頂好的事,隻幸好他們不計較。
黑壓壓的影子依舊壓在身上。
書房的光照不到這裡,林言卻睡得不太安穩,幾次起身,卻見窗戶都是好好地阖上。他于是坐在床邊胡思亂想起來,一會擔心是不是太久沒見姐姐想他,一會又怕是父親有千裡之外的神通,覺察他近日讀書懈怠了。
可他不是故意的,林言的心裡正快樂地掂着一樁事。他記得自己的生日——也許不是生日,隻是那天父親母親将他和生母收容在府。他的生母沒來得及告知他的生辰便走,于是那天便稀裡糊塗做了他的生日。
外面的風呼哧呼哧亂響,林言幾次想着,不知道這樣的風會不會把姐姐的窗戶吹開,會不會叫她着涼?
雨聲漸漸止息,林言又想,這樣濕漉漉、冷冰冰的時刻,姐姐可别去跟寶二哥看景,沒得沾了風霜。
隔壁的師父夢裡咳嗽一聲,林言一翻身滾到床上。他拿被子遮住自己,喜滋滋想着不知道姐姐這次要送他個什麼——長輩皆在,小的也不好大辦生辰。但林言在黛玉這裡得到了獨一份的偏愛,于是所有的期待都隻落在一個地方。
不是所有——林言彌補一樣地想着——他也盼着外祖母的禮物、師父師兄的禮物、也盼着兄弟姊妹還有他的朋友的禮物。
好像真的有風鑽進來了。
裡襯原本是熱的,叫林言一番折騰,現如今已經變得冰涼。林言卷做一團捂了一會,隻覺得有一陣似有若無的寒風吹來,叫他臉上不知不覺熱起來。
也該睡了......
林言閉上眼睛,心裡記挂着明早的課業,記挂着叫師父再給他多講幾篇文章,記挂着要把好的那幾篇從師兄那兒讨回來,之後帶回去,還放在姐姐那個匣子裡。
外面的枯竹橫立,葉子蜷縮着,地上的影子織作網。
哪兒有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