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選他?”
“為何不選?諸位大人且看過他的文章,難道該榜上無名不成?”
“年歲到底小些。”
“那又如何?古有甘羅十二歲拜相,以他的年歲,且稱不上一句神童。”
“年紀輕輕寫得如此文章,他若稱不上,我等不過朽木。”
“陸大人何必如此曲解我的意思。”高坐的一位大人笑出聲:“這些年,你我皆對他有所照拂。隻是舉賢不該避親,唯才是舉方顯陛下聖明。更何況一場童試,林言排名不顯,斐先生信麼?”
“我隻怕那林言如此年輕便得盛名,誤了本心,沉湎虛榮。”
“此地界人傑地靈,熏得出年少才子,自然也陶冶得玲珑心胸。”那大人見陸姓大人似猶有話說,便雙眼微低,專心研究起硯台上的花色。陸大人不得不知曉此事再無回轉的可能,于是屏息不言,直到此會結束。
外面的天空藍得像刻意燒出的藍釉瓷,雕配浮雲,說不清是不是吉祥的含義。
一場童試,林言正式得了進取功名的‘資格’。院試第一,當為案首。
消息傳過來時,林言正跟姐姐說話。聽了此事到底沉不住氣,露出些驕傲的笑容。
“隻怕你辛苦。”黛玉一指點在他頰上,輕笑半響,輕聲道:“莫忘了,也該與你師父還有老太太那邊寫封信的。”
“嗯。”林言摸摸自個的臉,好像那裡還殘留着指尖的溫度。他的眼睛彎作一雙新月,光束不依不饒地鑽進去,點亮他的瞳孔:“我早打過腹稿,隻是沒成想是案首。”
他現如今的樣子好似一隻驕傲的鴿子,昂着頭,張着翅膀,尾羽也抖擻。黛玉見他這樣難免覺得好笑,想收回手将這驕傲的新生員轟走,卻沒成想反被林言握住。
“姐姐,我......”他似乎想說什麼,撒個嬌,賣個癡,臉上先一步露出從前的樣子,可話到嘴邊,耳朵紅了,手也縮回去了:“姐姐,你好好歇歇,我寫信去。”
黛玉一望便知他的小小心思,隻是許久不見佛奴這樣小孩子的姿态,實在想要逗弄一刻。又因心中夾雜一絲憂慮,直把玩鬧權當作舒緩,也叫林言放松。
她掌心撐着下巴,眼珠往一側看去,手邊還纏繞把玩自個的一縷頭發:“哎,現你榜上有名,跟我這白身說話,自然是不願意了。”
“姐姐——”林言知道姐姐在逗他,可他也樂得被姐姐逗弄,伸出兩隻手,掌心朝上:“那算我以下犯上,你打我闆子吧。”
“這可不敢,你這一回是奔着蟾宮折桂去的,我打傷了你,還怕你師父找我麻煩呢。”黛玉捏住林言的手腕,掩下心中說不清的酸澀情緒。
自父親離開以後,佛奴便做了世人眼中的‘家主’。隻是年輕的家主可以将家賊嚴加處置,卻不能完全令外人信服。三年前,斐先生的《誡弟子書》令他們留在蘇州,也将林言第一次推到世人眼中。如今為案首......黛玉不由一歎,她知道佛奴再也不能回頭。
“姐姐,你怎麼了,不高興嗎?”
“佛奴,你高興嗎?”
“我?”林言沒想到姐姐會這樣問,他自思量一刻,想着自己這會也算是開門紅。師父算得上滿意,即便尚未參加鄉試,但有了這次名聲,其他人也不會覺得林家‘無人’,更不必再談‘傷仲永’,于是笑道:“我當然高興了。”
黛玉沒有應他,指尖一下一下點着林言的指肚。這雙她從小就牽着的手現在已經長成适宜握筆的形狀,幾處突出是歲月磨合而出。林言望着姐姐,一時想不出她的靜默。隔了一會,才聽見黛玉聲音輕柔如枝點水,柳攔風。
“我看你拿取東西時總要将腕子抻一下,想來是讀書寫字日久,手腕都疼。這會給你做幾個腕帶,不舒服了便叫人拿熱水氣騰一騰,在這邊扣上就行。”黛玉說着,扭身給林言看她的繡——牙白的緞子上排着翠綠的竹,那扣兒正和了月亮的位置,包裹着也不突兀。
林言接過去,嘴巴一開一合,竟不知說些什麼好。他隻覺得面頰熱熱的,望着那腕帶,眼前卻浮現出雲朵。
“姐姐——”他想說謝,又覺得謝字太輕。于是隻把腕帶戴上,又望着黛玉笑。
黛玉看着他笑,自己心裡卻不知怎麼滋味。談什麼回頭不回頭,放在此時難免有無病呻吟的嫌疑,更何況父親的囑托也響在黛玉的耳朵裡,世事浮沉之下若不做出實績,他倆總歸難以栖身。
隻是心裡到底是有所偏向,她總盼着在乎的人得他真心所喜,能夠往他心中想着的地方走。
黛玉看着林言反複看着腕帶,一副十分喜歡的樣子,終于也露出笑容。
即便身世浮萍,也該他倆并蒂相依。
沉寂許久的蘇州林家因為這一樁喜事徹底煥發活力,林言看着來往仆婢喜氣洋洋的樣子,知道他們頂把這列為守喪期滿後的第一件大喜。他的腳步不由也輕快起來,自心底生出自豪的枝丫——他覺得這是自己沒有辜負父親囑托的證明,也自得自己終于長到能夠保護姐姐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