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不是沒去陳府登門拜訪過。
自打與秦向濤、陳謙時相熟,他偶爾也會去府上拜見,各時節禮也從未遺漏——隻是這一次,他心裡記挂着陳謙時的話,記挂着那個‘請’字。
眼前的風打出一個旋兒,孤零零單一支,吹不動濕在地上的腐葉。那家糖水鋪子似乎換了招牌,林言沒看清,再想去看的時候,車子已經拐角過去。
斐府總是很安靜。
斐茂父子還沒回來,老仆引着林言去斐自山的院子。路旁的植景透着不近人情的味道,繁榮枯朽各有滋味,隻一望而知是人手操持。
“師父這時還咳嗽嗎?”
“不咳嗽了,氣色比從前還好許多,中午且能多進一碗飯。”
老仆細細答着林言的問題,在院子口止步
“哥兒進去吧。”
院子裡的植物是另一層冷肅。
斐自山在裡面極重地咳嗽一聲。
屋裡像是許久沒開窗透氣——藥味、墨氣、雨後潮濕——混雜在一起,在林言進來的那一刻達成詭異的平衡,沒叫他打個噴嚏。
“師父也該去院子裡曬曬太陽。”
林言把師父從書山紙海裡挖出來,啟開窗戶,又整理好地上散亂的紙張。他隻是幾次沒進門,不知道師父怎麼把自己埋成這樣。
“這次寫得不錯,倒比之前還精煉些——唯有這一段不好,你來,我再與你講一遍。”斐自山在看林言今次帶來的文章,他讀着,眉頭像個線團,時而拉緊,時而舒張。不知不覺織作一副圖卷,把兩個人都繪制在裡面。
“請師父指教。”
之後的事林言很熟悉,講書糾錯,布置之後的課業。隻是在斐自山講課之前,他又禀告師父自己還有往陳府去,到底不好叫人家久等。
斐自山的眼睛從始至終沒離開手裡的紙頁,隔了許久,才慢悠悠回道
“随你去玩。”
林言回來得早,這會往斐府去也不算晚。尤其兩家隻隔一牆,他登門時陳大人還在辦公。
拜見過陳家夫人,得了幾句誇獎,陳謙時又聽了母親吩咐,帶林言去看他家府上新添的景觀。隻是陳謙時沒有兄弟,年長的姊姊嫁了,年幼的妹妹養在後院。林言不好多留,便隻跟他在外院閑談。
“我還不知這是因着什麼叫我過來?”
“我父親從來看好你,這會也不過想着許久沒見你,心裡頗想念。”陳謙時左手捏着右手手腕,兩隻手都垂在肚腹之前,一身墨綠,老神在在。這樣子以他的年歲看應當有些老氣,但因為陳謙時臉上還挂着病容,這樣暗沉的顔色反而襯得他氣色鮮豔。
“若是這樣,怎麼不叫向濤一起來?”
“我父親喜歡讀書人,況且向濤他家——”陳謙時睜開眼,水也綠,他也綠,垂手而立,好像要流進池子裡面。
“向濤怎麼了?”林言不知怎麼想起盡早看到的那個沒吹起來的風旋兒。
“他沒事,我就是想起來别的,一時卡殼。”陳謙時有些好笑,他摸摸自個的臉,忽然道:“你說之前秦霖陽問你北靜王的事?”
“和北靜王有關?”
“祖宗,就算在我家,話也别說得這麼明目張膽。”
這會池邊隻他兩個在,林言聽他的回答,心中明白一半。他左右看看,把原本就低的聲音更壓低一些。
“所以為什麼把我叫來?”
“你是真糊塗還是假明白?”陳謙時斜着眼,冷笑着看林言:“無論是向濤跟我的父親,又或者是你外祖家,都是蒙了誰的恩典?”
他見林言不答話了,口氣又和緩起來。
“你知道的,我慣不愛理别人的閑事。可你,林大人去得早,你得為自家多打算。”
“我曉得。”
“我父親看好你,他也多次跟秦大人說起你。”陳謙時說到這裡,忽然又松松快快笑起來:“不過這一回,真的是我父親惦記你,這才想要你過來。”
陳府的花園修剪得過分齊整,分不清春天、夏天。少了張揚與蕭瑟,于是也失去秋天和冬天。陳謙時靜靜站在池邊,跟四處景觀融在一處,他擅畫,自己愛畫,如今也做了畫卷中的一個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