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乘車還是騎馬,都行進慢些。”
“我記住了,姐姐。”
“若是覺得冷,就再添幾件衣裳。”
“好。”林言鄭重點頭,全不覺這樣散碎的叮囑厭煩。每一聲都點頭,每一聲都應承,末了還依依不舍的,隻道:“姐姐,你又什麼事,可千萬告訴我。”
“知道了,你且去吧。”
“可千萬告訴我。”林言不放心似的又叮囑一句,才在紫鵑等人笑盈盈的注視中離開。
他在黛玉面前是一副乖巧順和的樣子,到了車上,那笑容卻陡然落下來——倒不是什麼表裡不一,那梨窩填平,總是蕩着溫軟水色的眼睛也隻剩下黑沉——他也沒什麼冷漠或不快,隻是不笑的樣子就很容易叫人聯想到寒潭邊的石頭,被泉水沖洗得圓滑晶瑩,但隻要離開那清透的山泉,立刻就會顯露出本身的生硬和執拗來。
車子前行,林言似有所感。他不自覺拿手摸摸自己的臉頰,心裡詭異地與寶玉的臉比較起來。
聖人降下恩德,薛蟠打聽到的事情,林言自然也是一清二楚。至于榮國府的,他不僅知道,甚至還要參與其中。
園子是預備着從東起,借着東府裡的花園轉至北邊,具體丈量多少尺寸林言隻是略聽一聽,想也知道迎候内廷銮駕的園子不會往小了去。
叫林言參與卻是另外一樁事。
花是景,樹是景,人是景裡的景。為了這一件事,榮甯二府商議着要往姑蘇聘請教習,更要采買年歲合适、容貌精緻的女孩子,兼置辦各類物什等事。他們因想林家素與那邊相熟,林言年紀雖小,平日處事卻穩當,因此動了請他幫襯的念頭。
林言被叫去時便料想過這一件事,隻是他沒有辦法推辭——他的母親是賢德妃的親姑姑,這時也沒叫他主理,隻是好聲好氣請他打點一二,旁的自有賈薔帶人辦理。
可事情從無在此截斷的先例。
林言面上好聲好氣,一千個答,一萬個應。他并不在意榮甯二府想借着相熟的人家辦事,這是人之常情。可是卻深深忌憚起他們繞開花銷,隻說叫他不必擔心。
當年父親棄世,林家的資産分分件件都有賈琏過目,這時他們刻意避而不提,反倒叫林言留心。
對面一碰到這個話頭就跟見了蠍子,林言面上心裡都笑,當真不主動提及。
一個說‘到底不好叫小輩費心’,一個答‘能力不及隻請舅舅哥哥拿主意’。一邊要‘讀書人多加勤勉少墜金銀’,一邊又笑着應下,隻說‘旁的自有師長多惦記’。
雙方打上許久的啞迷,愣是不好說林言到底聽沒聽清他們話裡的含義。
車廂在此時一頓,林言捏捏眉心,跟文墨道:“這是怎麼了?”
“剛有人驚馬,哥兒,沒撞着您吧?”
“我沒事。”林言撩開車簾向外看,卻隻看到一個縱馬離去的背影。
“這是誰?”
“聽旁邊人議論,仿佛是淮安王世子。”
淮安王世子?
林言一怔,又去看那個方向。隻是天地蒼蒼一片白茫,原本四散開的人群又恢複走動,小販又開始沿街叫嚷。
“這是真‘潇灑’啊。”文墨在耳邊小聲嘀咕一句,叫林言看了一眼,立刻不說話了。
是潇灑嗎?
林言想着向濤跟此人的不對付,又想着在這太上皇與今上正争鋒的時機,淮安王世子确實是‘潇灑’的得很。
隻是這樣的人,卻也在今上屬意的範圍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