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濤,你瞧,這不是榮國府那位公子麼?”
秦向濤依言看去,卻隻見着一個翻飛的袍角。他扭扭臉兒,哼笑着與陳謙時道:“你也與他相熟?我不妨礙你上去見禮。”
“什麼話。”陳謙時皺眉,咳喘着上了車:“我不過是奇怪,怎麼在這兒碰着他。”
“怎麼,這地方陳大公子來得,人家賈公子來不得?”
陳謙時沒理會秦向濤的陰陽怪氣,跟随從道:“去看看他是哪家過來的。”
他們同乘一輛馬車,這時停在邊角,并不惹人注目。淡褐的車廂上墜着陳舊的松綠的簾子,好像一副放了太久的畫卷,溢散着過分端肅的顔色。陳謙時并沒有急着與秦向濤交談,他隻是咳着、喘着,紅暈順着脖頸攀爬上來,那顔色到了下巴就升不上去,隻在腦門處勾畫下幾道凸起的青紫。
隻是這一次,秦向濤卻一聲不吭,扭着臉往窗外看,直到方才派遣去的侍從回來回禀。
“哥兒,是秦家。”
“哪個秦家?”
秦向濤聽出陳謙時在咳嗽中丢出一個笑音。
“之前甯國府的少奶奶不幸,這邊就是了。”
“哦。”陳謙時自鼻子底下哼出一聲,又聽那侍從道:“隻是方才小的隐約聽說,這家的老爺也不在了。”
“也是可憐。”陳謙時平靜地點點頭,吩咐車子不必再停留。
“倒是個好心腸的。”秦向濤從方才起便一直沒說話,直到這會車子拐過彎兒來,才以極低的聲音嘟囔一句。
“咳,我還當你打心裡發誓再不睬我呢。”
“我是生你的氣,氣你緣何這般見外。”秦向濤攥着拳頭,捶在自個腿上:“好賴你與言弟同在國子監,怎麼連這麼一點小事都不願擔。”
“怎麼擔?叫你去說他外祖家私問典當,預備着把他家的錢财翻一番兒?”
“這說不得?”
“我且問你怎麼說?”
“自然是實話實說。”
“他未必沒料想這一層。”
“他若料想這一層,就更不會因為我說了大實話責怪我。”秦向濤說到這裡,卻是冷笑起來:“咱們三個相熟許多年,他可不是小氣的性子。”
“你是覺得我小氣?”
“對。”
“好。”陳謙時這時也隐隐泛上火氣,他把那隻掀起來的舊松綠簾子摔下去,仍是壓低聲音,跟秦向濤道:“我問你,榮甯二府急着用錢是為了什麼?”
“自然是修那園子。”
“那我再問你,修園子是要做什麼?”
“除了迎接宮裡的娘娘,還能幹什麼?”
“娘娘是誰封的?”
“是——”秦向濤話到這裡,忽然一怔。
“咱們都知道這冊封來得蹊跷,你姐姐就是宮妃,更該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些。”陳謙時說到這裡,聲音放得更低:“你也說不出,我也說不出。林言那麼聰明,卻從沒跟我們商量過這件事,不就是因為連他也說不清這背後像是誰的意思?”
“他不說,擺明是叫我們不要摻和進來。你巴巴湊上去了,才是浪費他一番好心。”
“我哪裡......”叫陳謙時一通說,秦向濤的底氣瞬間消散大半,隻是嘴上仍哼哼唧唧道:“那銀子總是他自家事......”
“一點也不行。”陳謙時幾乎想把這個表哥丢出去,他捂着嘴止住咳,臉上登時刷上一層淡粉色:“你家、我家,秉的是忠君之道。言弟是讀書人,自然也是君君臣臣——明面上,那冊封是今上的意思。但你可别忘了,修建省親别院,可是明明白白的老聖人的意思——你冒冒然過去,可别害了言弟。”
他是一口氣說出來的,強撐着講完最後一個字,便徹底控制不住似的咳喘起來。車輪依舊咕噜噜轉着,隻是地上堆聚着雪泥,帶不起一點塵氣。
陳謙時見秦向濤徹底住嘴,口舌間卻升起一股慚愧——林言當然有叫他們置身事外的好意,隻是他自己也逃不開明哲保身的心思。榮甯二府想要逢迎新君,真切把冊封一事當作今上的恩典。偏又不願舍棄仍當權的舊主,依舊積極應和他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