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這樣的,兩條胳膊兩條腿,因此面對同類的缺憾,即使素不相識也難免生出悲憫來。林言目不斜視,隻将他當作普通過路人。文墨卻反應大些,生怕這跛足人要強行乞讨來。
可這位道士卻全不為自己的腿發愁,他一面走着,一面極大聲地發出“哎嗬喲”、“哎嗬喲”的聲音,竟像生怕别人看不到他的難堪。
兩方人是相向而行,各在道路兩側。林言預備着出了這裡就看到自家的馬車,卻不妨對面改道,直直朝着他跌撞着過來。
“哥兒。”文墨一直防着這個,他想擋在林言前面,結果那道人竟比文墨更快。
他捏住林言的手,笑嘻嘻道:“哥兒,我與你起個卦。”
林言笑了。
“道長,我出來得急,身上并未帶什麼銀錢。”
“我隻看。”
這倒是有些稀奇。
林言拍拍文墨的肩膀,叫他不要這樣緊張。
那道人還是笑嘻嘻的樣子,說要起卦,卻不與旁的道人一般。隻一雙手捏在林言手腕,眼睛對着他反複觀看。
“怪哉!奇哉!妙哉!”
林言好脾氣聽着,并沒急着追問怎麼怪、怎麼奇,怎麼妙。隻是眼睛朝旁一瞥,暗示文墨提早準備幾個錢。
“你生在七月廿八。”
這個林言也不知道,但這道人這般肯定地把他的生日按在七月卻讓他心中納罕。隻是他本心不信命理推演,因此不願多費口舌,隻想快快離開。
“請道長與我算一算,我——”
“唉——你莫管。”那道人大喇喇的,依舊捏着林言細看。
“幼小離親而困苦,幸意志堅。至今日有浮沉不定之象,利去功空,陷落逆運、悲痛,或者病弱、遭難、廢疾、甚而刑罰,有不測之兇厄。”
“你這道人,說話好難聽。我家公子好聲好氣與你說話,你怎的咒人呢!”文墨聽不下去,伸手想把道人撥開。可這道人腿是跛的,手上功夫卻厲害。文墨跟在林言身邊沒受過什麼苦難,身體健壯,又學了幾個把式,可竟一點也奈何不得。
林言止下文墨,另一隻手接了銀錢。他神色不變,将手往道人面前一伸,道:“多謝道長,我之後定會留心。”
“留心無益,無意留心。”跛足道人沒有接林言的錢,他抽回手,哈哈大笑着離開,在林言耳後唱着
“何人亂我心
裡闾初識子虛公,
十四五載奇妙夜,
時論何需動師容。
何人亂我心
終日看書真我濁,
須臾攬辔知君空,
懶寄爹娘一封書。
何人亂我心
江山随處埋詩冢,
終歸我
不知隴上春幾何。”
那歌聲忽然停了,林言回頭,道路依舊深長,跛足道人停在不遠處,似乎在對着他笑。
怪事……
他心裡想着,手指攥緊又松開。那不詳的谶語在他心尖上隻來得及生長出一個肉芽便被他自己拔出來,和着血一起扔在地下。
“今兒的事不許與旁人說,知道麼?”
“不過是個瘋道人的瘋話,本就不值當到處說,哥兒也别往心裡去。”文墨怕林言因為剛才的話心裡難受,林言曉得他的好意,安撫一樣笑着,卻又不自覺回頭向後面看去。
那道人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