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恨是亂中有真心,真情參假意。彼此糾纏,真切是白藕絲長,最是微小處叫人難以舍棄。
“你寬心便是,你師兄還說呢,等你回蘇州收租子去。”黛玉笑一聲,帶了寬撫的意味:“我隻怕你挨了‘臭号’去。”
林言也笑起來,他揮揮手,好像也把那些晦澀擺脫。
“我倒覺得,這回必定名在前列。”
“哦?那便借你吉言。”
兩個人說的話好像倒轉過來,隻是大家聽了都笑,正是那一點不悅都散去。
科舉事,放在哪裡都是阖府忙碌的大事。可落到這邊,林言去考了,從上到下卻都是若無其事。
廚房的李嬸子嗓門大,一如既往地嘟囔幫廚放了太多香蕈,又嫌棄雕花不美麗。凝兒也是一如既往,昂首挺胸帶着人往小廳送茶水糕點,辮子上的粉玻璃珠幾乎要甩到賈府來人的眼睛上去。
“我們姑娘請幾位姐姐吃茶吃點心,不必拘束着。”她很認真辦着黛玉囑咐的事,學着紫鵑的口吻道:“我們爺兒還沒回來呢,辛苦姐姐們自再歇歇。”
“勞煩妹妹,倒是我們在這兒耽擱了,一會林姑娘歇好了,還勞動妹妹帶我們謝去。”幾個攜禮帶情來媳婦賠笑,暗罵林言會試結束不回來,怎麼一股腦紮斐府去。隻是眼看這位表少爺要有大造化,皇上那裡也有名,于是也狠心伏低做小:“咱們哥兒最是有孝心。”
凝兒唇角咧一下,把她們的話連帶神情一一刻在心裡,一會就跟姑娘告狀去。
什麼人嘛......他們林家的宅子又不是一夜間從地裡拔出來的,從前也沒見這樣走動熱切,這是哥兒科舉得名才記得路啦?還是外祖家呢,呸!拜高踩低......
她心裡惱着,那幾個媳婦卻也心中連連叫屈。老太太惦記外孫,一天問上許多次,要他們來傳話寬撫,又請林姐兒林哥兒往大觀園住去。
大觀園,好氣派的園子。宮裡娘娘開恩,說不許封着,隻叫姊妹兄弟都住進去。
可這樣的好事,林姑娘卻隻是笑着謝過心意。
還有那林哥兒——一門心捧着那個師父,這不就跟府裡遠了麼。
桌上的茶換過幾次,幾個媳婦見凝兒年紀輕,眼神上的商量就掩飾得疏懶些。不過許久,就有領頭的那個媳婦跟凝兒笑道:“還勞動妹妹替我們問個話,就說——”
“叫幾位等着了——”
進來的是文墨,他在幾人身上刮了幾眼,一瞧凝兒的臉色,就知道這幾個準不是什麼好的。
“我們爺兒剛在斐先生那得了吩咐,這會忙,身上也累。老太太慣是體恤兒孫,我們爺兒也感念着。這時急着叫我跟幾位姐姐說來。”文墨一口氣說完,根本不給幾個人問話的時機,隻把林言說的話原模原樣背出:“場上倒好,從前算得勤勉,參加此試見天下才子,也算增長見識。不敢許諾說名,隻感念老祖宗與列位長輩惦記,日後定親往拜謝。”
對方擺了這副架勢,幾人再不滿沒撈着好處,也隻能堆着笑說些好話後離開。隻是心裡還盤算着這林家不懂事,回去定要跟奶奶們說去。
她們走了,凝兒便到文墨跟前,皺着眉毛道:“文管事,他們回去一定說哥兒不客氣,你怎麼不多囑咐一句。”
“你也看出那是搬弄口舌的,休說是我,即便哥兒來了,他們也敢秃噜出去。”文墨眼中愈冷,咬牙切齒道:“且等着瞧吧,也隻是如今壓咱們一頭,等往後......”
榮國府是很熱切參與進林言的科舉之事,參加會試前一次,參加會試後一次,重要時機不錯過,隻是其他時候無聲。林言自己思量,估摸着最後一次該是放榜的時候。
而榮國府也沒有讓林言這一句話落到空處 ,非常體貼地應驗了。
“中了!我們爺兒中了!”
那看榜的喜到極處,幾乎面容扭曲。旁的人聽到這兒,便七嘴八舌沾好運。那人也跟與有榮焉似的,高指榜上姓名,由着他們看去。
“不對啊。”人群中似有認得他的,譏笑道:“會元公姓林,你卻是榮國府的,我見過你。”
人群先是一靜,旋即有人打圓場道:“那不就是正經外家?”
“是外家。”那人群裡的聲音哼哼笑,又道:“哎,小哥,你榮國府貪的人家的東西可贖回來了麼?”
看榜的聽到這裡卻被下了臉面,可一番尋找,哪裡見方才的說話人。
人群之後,一輛車掀起的簾角也落下去。
林言看向秦向濤,秦向濤聳肩,樣子很無辜。
“我就是不願見這樣的人太得意。”
“我曉得,多謝你。”林言又看向那榜文——他的名字正高高寫在那裡。
會元......會元......
林言念着這個稱呼,以為自己笑了。
他早已吩咐人往各府傳信。
會試之後便是殿試,殿試有名,他就正式有了官職。
十六歲的進士,待到那時,誰敢欺他年輕,誰敢欺他林家無人,誰敢......
誰敢把他的姐姐當作個物什,随意搭來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