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感念林言替陳謙時擋了一下,心中愧疚,實在不知怎麼彌補。
送東西來的陳府管事媳婦早也與黛玉通氣,告訴黛玉今日的壽宴上淮安王妃也會出席。
“你也不必擔心,王妃雖嬌慣長子,為人卻很和氣。”陳夫人一手攏了黛玉,另一隻手又豎起來,擋在兩個人臉前說悄悄話:“這一回我帶上了你七妹妹,若有什麼不好,就叫她小人家來廳裡叫你——你到時若覺應付不得,就聽她說‘姐姐陪我看花去’,之後的事且有我。”
黛玉點點頭,陳府的七姑娘露着甜甜的笑,直抱到黛玉腰上來。
“莫把你林姐姐的衣裳弄皺。”陳夫人笑一笑,叫丫鬟好生牽着七姑娘,自己領着黛玉并陳府另外幾個出得來的姑娘進到内院裡。
高座之上一位光華婦人,三十出頭的年紀,一對金鳳流钗熠熠生輝。她見陳夫人進來,便招手笑道:“正與人問起你。”
陳夫人領着幾個姑娘過去,依次與王妃見禮。輪到黛玉的時候,王妃髻上金钗一閃,便擡手招黛玉上前去。
“好姑娘,我今日來得急,未帶什麼可心的見面禮。這一支簪子你且戴着玩去,我家有一個女孩比你小些,等過些時候,你倆倒可一處說說話去。”她一面這樣說着,一面取下一隻白牡丹紋鑲紅石戒指,細細與黛玉戴在手上。
“郡主今日怎麼沒來?”
“染了風寒,隻好在府裡歇着。”其餘人聽到郡主生病,皆忙着與王妃道惱。唯黛玉依舊被淮安王妃牽在身前——她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那枚戒指一定在王妃手心捂了許久。這會摸上去不覺冰冷,連鑲嵌的那顆紅寶石上都滿是王妃的溫度。
因為林言的事,黛玉對王妃難免加一層思索。
此次秦老夫人壽宴并非整壽,隻是淮安王府祖上亦掌兵符,與秦家素來親近,因此也迎來王妃這一位貴客。
她看去是極喜愛林家的女孩子——拉着手細細端詳,不住聲地誇獎。
陳夫人默默看着,七姑娘想要與姐姐賞花的願望終究沒有成行。
宴席散了的時候,淮安王妃跟黛玉道:“方才聽陳夫人誇獎你才氣,我那女兒平日也好作些對子,待她好了,還請你到府裡來。”
黛玉謝過,與陳家站在一處,看着那道身影漸漸走遠了。
一隻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陳夫人朝那邊看了一眼,半是歎感慨,半是歎息:“雖說言兒......隻是王妃施放好意,好孩子,你——”
人總要活着,一時意氣當不了一輩子。陳夫人覺得斐自山傲慢又愚蠢,竟忙不疊替林言招惹淮安王世子去。
林言會活着,淮安王世子也會活着。世子往後會承襲王爵,那時候林言若是真的不好,他又要如何面對王爺的針對?
榮國府那邊先不提,即便陳府秦府都念着林言的好,願意照拂,難道能事無巨細一輩子?
陳夫人送黛玉登車,她的心底後知後覺樣彌漫起怒氣。
一切的謀算與期待都因為林言的‘目盲’而終止了,即使皇上過問又如何?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對斐自山這個難纏人物的搪塞。
才子,公子,落到最後都歸結為一個瞎子。
陳夫人想着曾經在院子裡和兒子一起玩的孩子,那時候他的眼睛分明是兩顆黑玉棋子。
那森森的怒意做了長久的憐惜,陳夫人歎了口氣,也帶着陳府的姑娘們告辭離去。
她的失意并不為黛玉知悉,她坐在車上,靜靜端詳着那枚戒指。
這不是尋常預備賞人的飾品,黛玉仔細觀察,看出這應當是積年的物件。
嫁妝......
黛玉的心裡忽然跳躍出一個詞。
她曾經在母親遺留下的東西裡見過相似的飾品,那是當年京城閨閣女兒最喜的流行。
單隻是釋放好意便将自己的陪嫁送來,淮安王妃實在是好大的手筆,好誠懇的心......
車簾蕩出波浪樣的紋,光線自浪底透射出來,映在黛玉面頰上忽明忽暗。
素月還被關押在大理寺,如今卡死的便是淮安王府不許二次檢驗亡人。黛玉聽林言說起與傅正的對談,知曉大理寺少卿也有他的不如意。
他們隻好偷偷探尋目擊之人——素月說那管事媳婦先帶她進城,來回耽擱,她們來時已經火起,怎會在火熄滅後又在裡面看到管事媳婦的屍身?
外面的小販叫嚷着什麼,黛玉掀開簾子一角朝外看去,卻見是一溜仿玻璃花燈。
她心中一動,旋即命伴着趕車的小孩去買幾個回來玩着。
那花燈雖是仿制,樣子卻精巧,上面畫着八仙過海——倒騎毛驢的張果老與黛玉面面相觑,面上笑吟吟。
正如佛奴說的。
黛玉輕輕按一按花燈。
花燈是好,卻實在是砸不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