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的面色變了一下,他擦了手,漱過口。起身步到王妃身後,細細揉着母親的肩膀,聲音姿态都放得很低:“我曉得那管事媳婦是母妃陪嫁......母妃,我今後再不會了。”
王妃沒有接他這一句,隻将他的手拂下來。數落他整晚醉酒胡來,又催着他吃粥。
世子臉上的笑是從王妃院裡出來後很久才落下的。
他囑咐身邊的小子把昨日帶回來的禮物分别送去弟弟妹妹房中,那小子領命去了,屋裡便隻剩下他親信的幾個小厮伺候。
世子個子不高,腦袋卻長。這會斜斜歪在榻上,像是廟裡倒下的卧像。他身邊最得臉的一個也不敢吭聲,直到外面鳥聲都落了,才聽見世子的聲音。
“大理寺還纏着呢?”
“是,傅大人......剛正不阿。”
“剛正不阿——”世子又笑起來,先前還低,很快就像是碎了的瓷器。
“如此不通情理!!”
他一翻身站起來,在屋子裡踱步,像是一個漂浮不定的鬼影。
“那女人還關在大理寺?”
“是。”
“林言呢?”
“那林家的仆役嘴巴倒緊,不怎麼好打聽。”
“沒用的東西。”世子的衣袍甩出‘咧咧’的聲音,屋子裡通明透亮,他的一雙眼睛卻黑得吓人。
“世子......即便咱們——”那親信忍不住要勸慰幾句,世子的眼神卻飛刀一樣刮過來。
“漏到母妃跟前,我生刮了你。”
他的眼神厲,聲音卻平靜。親信忽然覺得自己的裡衣發冷,這會濕透了,黏糊糊貼在脊背上。
“可惜我被禁足......”世子看去有些懊惱,他背着人,臉全然埋在陰影裡。
“林家透不進,榮國府卻是現成的。”
“是。”親信會意,正要離去,卻聽到世子刻意低緩了的聲音。
“千萬記得,決不能叫母妃知悉。”
淮安王府的後門走出一個不起眼的小子,送了街角鋪子看櫃子的小姑子一盒花膏子。小姑子的嫂嫂溜着門縫看,沒過多久,他男人就粗聲粗氣來趕人。
那不起眼的小子笑嘻嘻,跑開去。男人回頭看着媳婦妹妹,又往榮國府送東西去。
“今日是您老人家受累——”
斷枝上的螞蟻就那麼爬,即便能偶爾借着葉子隐藏,可枝子就那麼長,葉子也總能揪下。
不止有一雙眼睛盯着這段木。
林言和黛玉一起聽着探尋來的消息,對于淮安王府悄悄到榮國府打聽卻不覺得驚訝。
假使淮安王府真的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要害林言,榮國府也不會參與——至少不會在林言還‘有用’的時候。
可是淮安王府這樣緊咬着,卻叫林言有些好奇。
“那燈咱們試驗了,絕做不了殺人的兇器。另外即便素月傷了她公公,那卧病的婆母又是何人動手?”林言說着,黛玉代筆,間或說着自己的思索。
“依我看,興許有‘燈下黑’的嫌疑。最開始的仵作不一定無辜,他若存心作僞,大理寺興許也會瞞過。”
仵作不是多麼輕易的職業,彼此大多熟悉,也知曉彼此的深淺。假使前人僞造,後人粗心,倒很有瞞天過海的可能。
“我倒是沒想到這個......”林言的手在桌上不自覺磨撚,好像是寫字的動作。
“看來還是要請傅大人再次驗屍。”
“嗯。”林言點頭,又忍不住歎氣:“若是能再次檢驗那管事媳婦的屍身,興許能發現更多。”
黛玉手中的筆一頓,她又想起那隻戒指,還有最細微處也溫柔的溫度。
她忽然想起王妃還說等郡主身子好了,便邀她到王府的事。
隻是不好說是客氣,還是真心實意?
這個念頭在黛玉心裡一轉便消散了,她繼續斟酌語句,和林言一起寫下給傅正的文書。
這會他們都沒想到,淮安王府的請帖會來的這樣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