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與你兜圈,你雖在家中養病,但想來也聽聞了這次的事。”斐自山說到這裡,全然沒有提及大事的憂患意識,反而拔高了嗓門,輕易說出叫曆代讀書人都能脊背一涼的兩個字。
“舞弊!”
林言沉默了,他自然知道這件事,甚至自己隐約也被猜疑。原因無他,蓋因此次獲罪的陸大人與他家交往甚密,當年林言得案首,陸大人正是考官之一。
而陸大人初入仕途時斐自山還在官場,二人有些交情,這又給林言增加一層嫌疑。
雖說之後林言連中解元、會元,可他的年齡太輕,輕易壓過苦讀多年的文人本身就不可思議。如今事情出一個可攻讦的缺口,自會有人大做文章——偏偏林言傷了眼睛,一時竟不能自證。
斐自山聽林言說到這裡,幾乎勃然大怒。
“你自個方才還說‘隻是瞎了眼睛’,怎麼這會又好像滿肚子才學都從臉上那兩個窟窿裡流出去?”老先生一躍而起,在林言跟前來回踱步:“他們不信,盡管叫他們考去!我斐自山教出來得徒弟盡是真才實學,絕不屑什麼下作主意!”
“我自然願意說,隻是旁人不願聽。”林言到這會都沒跟師父說起淮安王府的事,即便旁的不提,一個‘傅’字也足夠師父大動肝火乃至失去理智。至于這一回事,對方顯然是要趁他病,要他命,即便沒瞎,也還是要頭疼一回。
還是等事情了結再說吧。
錦上添花,雪中送炭。林言早先年紀輕輕連中二元,很是過了一段鮮衣怒馬,衆人環繞的日子。如今一朝作空,他并沒覺得什麼落差,反而慶幸看清許多人面目。
他摸一摸臉上的絹布——如今天也冷了,早早有人惦記紗絹寒涼,替換了錦布給他。
帶子系在腦後,被風吹長,在空中蕩出水的波紋。緊随着一聲鳥鳴,水滴落下,在半空便做了小冰錐。
王妃被這點寒涼蟄了手,她慢慢把指尖收攏回去,默不作聲地看着鹦鹉洗身。
“母妃,您何必又叫趙嬷嬷不安穩?”淮安王世子侍立在一側,不大情願地看着母親:“當初厚葬是咱們王府的意思,這會再挖出來,不是叫父王生氣麼?”
“你這會倒很惦記你父王的心情。”王妃招手叫世子近前,由上到下,由前到後,将他的臉頸仔仔細細摸索一遍,最後停在他的後脖頸:“隻是她原本就是跟着我來的,一日不了結,我就一日記挂得很。”
“母妃心慈,嬷嬷若是知道,一定領會得到母妃的心意。”
“我隻盼着她不要怨怪我變好——如今人已經沒了,與其厚葬,不如早早尋覓兇嫌歸案,才真切使她安息。”
“這樣的腌臜事,母妃且别總是惦記在心裡。”世子知道這一定是母親從姓傅的那邊聽來的,表姐雖已經故去,但姻親總算是締結成功,因此王妃與傅家的關系一直很和睦。隻是他心中有鬼,不敢明白表露出來,隻好另尋角度:“再過不久還要去給外祖父賀壽,兒子隻是想,還是不要在這時沾染這種事情為好。母妃,這回有我領着昀兒去,也叫他見見我的那些朋友。”
“還未準你出門,這會竟就已經自己做主。”王妃雖這樣說着,言語行為卻全然沒有責怪的意思,這使得世子心中一松。隻是王妃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叫他眉心一跳,幾乎繃不住臉上溫順的笑容。
“那位林公子......”
“母妃說誰?”
“你這孩子,傷了人家的眼睛,這會竟連人家的姓氏都記不得了?”王妃停在世子脖頸上的手又開始摩弄,隻是這一回,她自己臉上的笑落下來了:“斐先生生了大氣,你外祖父自然覺得沒有顔面。你這回去了,便記着收聲,莫要再惹是非了。”
“母妃原來是擔心這個。”
“不然怎麼?”
“沒怎麼,沒怎麼。我隻是怪自己不孝,白白叫母妃為我操心許多。”世子心中一松,又笑嘻嘻的。
而王妃臉上的笑也重新衡量回臉頰上。
兩隻蟲子飛擾,被教導的鹦鹉沒有忘記本能。隻是兩隻蟲子左右一齊飛舞,一時應付不過。
世子見母親對此皺眉,當下便拿手把蟲子扇去。見王妃又笑,他自己的心愈發輕松。
“母妃,兒子待到父王回來再來請安。”他說到這裡一頓,又囑咐道:“大理寺那邊,母妃且别操心了。”
“知道了,你自個自在去吧。”
王妃依舊立在廊下,她看着世子遠走,那兩隻蟲子又飛舞回來。一前一後地來,也一前一後地被鹦鹉吃了。
在冬季的開頭,擱置許久的案子忽然有了移動,淮安王終于同意大理寺再查驗被安葬的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