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哎呦,這回又是您來?可是辛苦了......”
戶部侍郎一出門就見着一道影子,心裡暗叫‘倒黴’,但想回頭也回不去。
年輕有為,秉性溫厚,這樣的人若是在自己這裡當然是好運。但如果是哪裡的老混頭派過來的,那可就是‘倒黴催’。
“鄧大人,您今日氣色倒好。”林言笑吟吟的,做足了晚輩的架子。但鄧侍郎可不敢在淮安王的兒子面前做長輩——尤其,這小子還不知道有沒有做世子的福分。
心裡的主意來回轉,但人都到了,不能在外面幹瞪眼。鄧侍郎面上堆着笑,把林言帶回廳堂裡面。
戶部的其他人正在辦差,有幾個擡起頭,見到林言,立刻把腦袋甩在卷宗文書後面。
“我倒是做了讨人嫌的了......”
林言臉上還樂呵呵的,鄧侍郎看一眼,心裡猛地打個突——
“這也難怪,恨不能一日三次地過來,到底給諸位大人添麻煩。”
眼前過分年輕的臉上浮現起叫鄧侍郎心底發毛的遺憾,他想起戶部尚書跟他的抱怨,又看着林言真誠的雙眼,幹脆狠一狠心,把林言引到另一邊。
“沈大人,你我同在朝為官——你又是名儒弟子,該更能體諒我等的難處。”他說到這,不由得深深一歎:“眼見着天就要轉暖,這會确實是防備淩汛的時候。你說檢查堤壩,自有地方府衙安排。但你說大修大整......”
鄧侍郎兩手一攤:“戶部實在支不開。”
“前還有北阆的戰事,眼見着又要預備聖上千秋。修整水利從來都是大工程,不是一句話便能決斷的。況且這十八、九年,我朝再沒出過大的水患。”
巧不巧,十八、九年前恰好是林言那一次——鄧侍郎自悔失言,但林言并沒在意,反而道:“可今年也是十幾年未遇的嚴寒,積雪且多,又遇乍暖,真要遇上汛期可怎麼辦?”
“這就不是你我要操心的事,自有其他有才能的大人去測算。這事至今沒放上來議論,就是沒有大修的必要。且你隻說揚州一帶,傳出去,不是顯得自己為官偏心麼。”鄧侍郎見林言不是‘油鹽不進’,不禁松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我與先林大人也曾同朝為官,說這話并不為倚仗資曆,隻是你年輕,該曉得多做多錯的道理——叫你隻到戶部支銀子,就是說這銀子支不下來。”
這話說完,鄧侍郎卻有點不敢看林言。他想這年輕人如此挂心水利水患,應當也有感傷自家身世的成分在。如今被迎頭潑了一瓢,不知心裡作何感想。
但林言臉上沒露出一點失落,他甚至沒有一刻靜默,隻道:“多謝大人指點,那我這次便告辭了。”
心裡劃過一絲‘這樣就走了’的不切實感,也沒留意林言說的是‘這次’,鄧侍郎看着林言的背影,隻顧着慶幸今日不必面對這尊大佛。
眼前刮過來一簇殘敗了的花——今年暖得太早,騙得花開,這會一點冷風吹過就熬不住,早早枯敗下來。
但又怎麼能責怪花興高采烈地請人觀賞,隻能怨北風頑劣,不知珍惜偏偏要催促花開。
林言朝身後望一望,戶部的門衙廳堂裡這樣熱鬧,但隻跨出一道門檻,立刻就寂靜下來。
鄧侍郎方才說的話,林言在其他大人那裡早也三三兩兩地聽過幾遍。
林言确實挂心水利,又擔心今年的異樣天氣。但在一開始的時候,他也隻如鄧大人所說的那樣,打算要各地官府更謹慎檢查堤壩而已。
但有一個不速之客到京城來。
“什麼瘋老漢?”
黛玉茫然一刻,一時想不起管事媳婦說的是誰。那媳婦咧咧嘴,看上去有些憤憤,又無奈:“就是從前那個......扒了幾處荒地就說也是咱們林府的那一位——當時哥兒心好,不跟他計較,後來他那草屋被火燒了,還是咱們府裡給他尋的村裡住處。”
“哦,那他來京城做什麼,你們可問了?”黛玉記起來這一位,又想着蘇州、京城間隔不短,也不知他是怎麼過來。
“問了,他不說,還說要哥兒去見他。”管事媳婦說到這兒,面上更是不滿:“跟他好聲好氣,說大人現不在這兒住,又說給他些吃喝換洗的送他回去——結果這人不要,坐在地上就嚷嚷什麼‘水淹’、‘水淹’——門房怕惹事,就先把他拉扯着看管起來。現就來問姑娘的意思,看之後怎麼辦。”
“惹來誰瞧着了麼?”
“應當沒有,他一出聲,咱們就立刻把他攙進來了。”
管事媳婦隻差把‘人心不足蛇吞象’幾個字寫在臉上,黛玉思量一會,暗道若真是個純然瘋癫人,也不能夠這樣準确找到京城的林府。因此筆下一轉,墨字流出。
“這一封帶去,還是與從前一般處置,叫文墨拿着——至于見不見,隻叫他自個拿主意吧。”
那管事媳婦應了,隻在心中道姑娘寫了這信,哥兒再怎麼都會去問一問了。
“姑娘,那人怎麼安置?”
“先留在外院吧,老人家一路來此也非易事,你叫人先照顧一二,再叫大夫給看一看。”黛玉說到這兒,又囑咐道:“莫要過于聲張。”
“哎。”管事媳婦聽過吩咐,又說些叫黛玉顧惜身體的話,這才離去。
而與她料想的一般,林言看了黛玉手書,心中便明白是怎麼個意思。他也與黛玉有同一份疑惑——真是個瘋癫的,怎麼千裡迢迢找到京城來?
可要見又怎麼安排?淮安王府不行,林言信不過——但總不能又把這一個也往師父府裡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