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倒抽一口氣,手臂和額頭兩側的血管都在突突地跳。他大口喘息,眼前升起一片金色,痛感變鈍,開口時聲音帶着金屬喑啞:
“她做這一切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滿足她自己‘當一個好母親’的願望。
“她沒有能力做到。
“那并不是我的錯。”
母親微弱地呻吟一聲,徹底暈死過去。
原來她剛才醒着。
她什麼都聽見了。
拉斐爾渾身滾燙,雙腿忽然發軟,慢慢跪在地上,感到額頭背後都多出什麼。
父親沉默地俯視他,卻彎起唇,看上去像是贊許滿意的微笑。
拉斐爾第一次感到恐懼。
他低下頭,望見自己掌心一片暗紅。
那并不是他的血。
幾天後,母親便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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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爾站在母親床前,知道她就要死了。
他其實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但是這一刻真的要降臨時,他卻感到十分陌生,仿佛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為什麼母親會離開不再回來,她會去哪位神明的神國,祖父母和妹妹也會在那裡嗎。
她們還會認得他嗎。
母親睜開眼睛,虹膜被夕陽鍍上一層金色,無比明亮,像是在燃燒。
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睜開眼睛。
拉斐爾再一次感到恐懼。
他忽然想對母親說昨天他的話并不是他的本意,希望聽到母親對他說她原諒他了,但母親隻說:“拉斐爾,别再讓你父親失望了。”
……
十幾年前的記憶依然清晰。
但令拉斐爾有些意外的是,回憶幼年和童年的經曆并沒有給他帶來太多波動。他更像是閱讀了一個故事,然後放下書點點頭評價:“描述得還算準确。”所感受到的情緒起伏甚至遠不及剛才聽塔夫講述她的感受。
拉斐爾輕輕替塔夫翻過身,用打濕的手帕擦拭她眼角、臉頰、鼻翼,又換了一條毛巾擦拭整張臉,接着是脖子,胸脯,小腹……她的皮膚仍泛着淡淡的粉,腰兩側甚至還能看出淺白色的指痕。
拉斐爾皺起眉,小心碰了碰。塔夫沒有任何反應,均勻地呼吸着。雖然剛才哭叫得很可憐,但她現在眉梢都是滿意,毫無防備,甚至在睡夢裡嘴角也微微上翹。
真可愛。
拉斐爾忍不住再次俯身親吻她,居然又重新升起欲望。自渎本身便不是什麼好主意,更何論對着睡夢中的女友。拉斐爾咽了咽口水,終于還是很有經驗地去沖了個冷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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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爾洗了很久,後來更多是在思索那重複的失望。
他不确定這認知會帶來什麼變化,但似乎已經覺得輕松一些。事實上新年時,他便能夠和父親說些對方恐怕永遠也不會喜歡的玩笑。而向前追溯因果,意識到某種模式或規律的存在,哪怕是會帶來審視甚至痛苦的規律,對他來說也比在一片混沌中要更好。
他等待皮膚回溫,躺回塔夫身旁。在夢中她也很快依偎過來。
拉斐爾感到一種安穩的幸福,環住她,合上眼睛。
……
然而,接下來的旅程幾乎立刻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差錯。
先是燭光晚餐送錯主菜和配酒,接着是客房服務沒有按時完成,後來又發現水手搞混了塔夫的一隻行李箱。
需要有人承擔後果。
拉斐爾在一旁瞧着塔夫先安慰侍者這沒什麼,接着要女仆别着急又拽他去甲闆遛彎給女仆時間,湊巧找到那隻行李箱的主人成功換回她自己的,最後興奮地跑去告訴水手這個“好消息”。如果不是他及時拽住水手,對方簡直要和塔夫擁抱慶祝了。
毫不意外地,她也并沒有責備他,哪怕這都是他的安排。
而如果是他來做,雖然同樣會解決問題,但對方絕對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既然塔夫可以這樣容易地原諒别人的錯誤,為什麼卻對自己這樣苛責。
“你把我說得也太好了。”塔夫有點臉紅,“都是小事,對方也都先表示歉意了。水手最開始的時候态度不是有點不以為然嗎,我那時對他可沒什麼好臉色,差點把他吓哭!”
拉斐爾沒有說水手應該是反應過來二人住在頂層,又被他的眼神吓到。
塔夫又說:“而且我也并沒有真的苛責自己。我後來學會騎馬,身體變得健康,确信媽媽和姐姐不會離開我。昨天……大概是觸景生情,突然之間看到那座賽馬場,一下子傷感起來。
“還有一點,聽上去可能誇張了些,但是原諒别人的時候,大概會感覺自己也能夠被原諒?”塔夫又強調一遍,“特别是這種‘小事’!你誇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她抱着他的手臂,真的有些羞赧的模樣:“最後也是因為有你在,我在你身邊感覺很輕松,好像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關系。”
他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很高興她也是這樣想的。
拉斐爾吻吻塔夫。
不過有的事情他隻暫時在心裡思索起來。
比如,他能夠對戈塔什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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