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克裡斯這一點花梨已經猜到了。對于一瞬間又把克裡斯的聲音當成代餐的行為,花梨在心裡小小說了一聲抱歉。
克裡斯也是來複健的。他經常使用這個複健室,大概深知這裡的隔音效果,所以才出聲打斷了兩個粗心的大人的談話。
在克裡斯出聲後,兩人也意識到了什麼,有些尴尬地轉移了話題。
這時花梨也勉強恢複了一點體力,在康複室配備的盥洗室匆匆收拾了一下後就趕緊出來了。
出來時醫生已經回去了。泷川先生也不在,隻有克裡斯一個人被留下等她。
“舅舅取車去了,讓你準備好了給他電話。”克裡斯向她解釋道。
花梨點點頭表示了解,正準備拿出手機,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頓了頓,然後她看向克裡斯,遲疑着開口道:“克裡斯前輩堅持做了多久理療了?”
“快一年了。”
“這麼久了啊。”花梨感慨道:“很辛苦吧?”
“還好。”
花梨的視線落到空氣中的某處,有點不敢直視克裡斯:“雖然有些冒昧,但我想請問一下,是什麼讓你堅持下來的呢?”
明明知道完全恢複的可能幾乎沒有,明明知道職業球隊對高中就受過大傷的球員會有多麼地挑剔。
克裡斯思考了好一會兒,才鄭重地答道:“我想是因為對棒球的不舍吧。”
花梨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熱愛啊。”她歎息道。
當然是因為熱愛。克裡斯是,及川徹是,影山和牛島都是。他們都是那種看上去會百分之兩百投入自己喜歡的項目,未來一定會走上職業道路的那種類型。
競技體育就是由熱愛、自律、好勝心和天賦組成的。若要成為項目頂尖人物,四者缺一不可。有時候其中某項差的話,就需要另外幾項加倍的彌補。
花梨其實知道自己最差的不是天賦,而是熱愛。在受傷後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裡,為了自救,她其實也看過一些心理學相關的書籍。那時候她學會了一個詞——内驅力。
因為她長期被母親推着走,早就模糊了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就像是本身自帶齒輪的玩具車,如果長期被人按着往前走的話,裡面的齒輪就會磨損,久而久之,車子就會報廢,失去自我前進的能力。
她就是這樣一台被強行開到了路中間的報廢玩具車。沒有前行的能力,也不知道該去往何方,看到身旁呼嘯而過的漂亮小車,就會羨慕不已,有時候被那些身邊疾馳而過的車掀起的狂風帶動,就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一截,并為這樣偷來的一點動力暗喜不已。
她的發動機是否還有動力呢?她深深地懷疑這一點,卻又總是忍不住心存僥幸。總是待在路中間礙事也是不行的吧?看着那些從身邊路過的漂亮小車,偶爾也會産生,要是能跟上去就好了的想法。
試一試吧。心裡有個聲音輕輕地說着。她擡起頭來,看着眼前目露關心看着她的少年,下定決心般說道:“以後我每周都會來複健的。”
“那真是太好了。”少年露出了非常溫和又欣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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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了複健後,生活就變得充實而規律了起來。一開始需要複健的強度并不大,每周去一趟醫院就可以了,之後會随着她肌肉強度的增加而慢慢增加頻率。
複健的過程雖然痛苦,但并非無法忍受。事實上在忍耐方面,花梨相當擅長,不然也不會把自己的身體逼到崩潰才被發現異常。
這樣重複而簡單的生活,讓内心也變得穩定起來,似乎身體在一點點積累好的能量,在沉默中吸收成長的養分,等待着破土發芽的那一天。
康複走上正軌後,花梨想起在網上幫助過她的不知名的那位粉絲,覺得也應該給她一個交代,于是在某天複健完後,通過社交網絡軟件給了她私信:“家裡人幫忙聯系到了村上教授,已經完成了兩次複健,非常感謝你的資料。”
發完消息後,大概五分鐘不到,回複就過來了:“那真是太好啦~感謝的話就不必說很多次了,因為想要那麼做才做的,畢竟我是你的粉絲嘛~”
花梨總覺得自己有粉絲這件事很沒有真實感,忍不住問道:“可以問一下嗎?你是怎麼喜歡上我的呀?”怎麼會有人喜歡她跑步的樣子呢?那種毫無熱情的狀态。
這個問題倒有點難住了電腦另一頭的及川徹,他雖然僞造了一個粉絲的人設好有個借口送資料,但其實并沒有親眼看過花梨跑步的樣子。他努力地回憶着錄像裡看到的女孩,等回過神來時,文字框裡已經輸入了這樣的話語:“因為你跑步的時候,看上去很……自由。”
也許女孩并沒有她一直聲稱地那樣讨厭跑步,及川徹是這麼認為的。跑起來的她,全神貫注心無旁骛,像是從快要溺斃的海水中掙紮着出來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跑步的時候,是最容易清空大腦的,不需要考慮其他,眼前是一條筆直的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身的呼吸和肌肉上面。
自由……嗎?花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當自由這個詞映入眼球的時候,腦子裡閃過的,是一個人去海邊晨跑的日子,夏日波光粼粼的大海,胸腔裡充盈着溫和而濕潤的海風。
海鷗低垂,藍色大海快速地在眼角餘光中後退,那時候的她,曾想過,就這樣一直跑下去就好了,跑到世界的盡頭,跑到這片藍天和這片大海真正相交的地方,一個真正自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