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忙亂的駕駛室不同,位于下層的船員住宿區此刻十分安靜。有操作資質的都上去幫忙了,剩下的都是從事後勤和魚類加工等工作的員工。
花梨一個人留在房間中,獨自忍受着風浪的颠簸,等待着船長帶他們逃出這片海域。
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前兩次登船都是風平浪靜,盡管十分辛苦,對體力是一項巨大考驗,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宛如世界末日的氛圍。
大海如同一隻醒來的巨獸,發出沉悶遼遠的怒吼聲。船艙在海浪中起起伏伏,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掀翻。
在極度的緊張中,花梨反而平靜了下來。她開始思考一些平時不會思考的問題。
如果她這次不幸罹難,周圍的人會作何反應呢?
傷心肯定是傷心的。
母親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希望泷川爸爸能夠堅強一些,照顧好母親的情緒。因為母親的身體原因,他們再婚後沒有再要小孩。或許也有一些她的原因。因為對她教育的失敗,讓母親對育兒這件事失去了信心。
想起以前花梨每次開始旅行的時候,泷川每次雖然不會直白地表達關心,但都會默默被她的銀行卡裡打錢,盡管花梨一次都沒用過,但依然感激他的用心。
好友們應該會傷心一陣子,但他們都有各自的生活,所以最後大概都會被時間治愈。
最後就是徹。他要怎樣才能同失去愛人的悲傷和解呢?
花梨很少讓自己陷入後悔的情緒。但這一次心中的後悔如同外面的海浪一樣翻湧。
為什麼非要上這艘船呢?其實她對捕魚或者是秋獲都沒有格外的偏好。隻是喜歡在這種對體力的極緻壓榨後,疲勞對身體的回饋感。那讓她有一種真實活着的感覺。
說到底還是又想逃避了吧。當徹試探她對結婚的态度的時候,當他的眼睛裡時不時露出對婚姻生活的憧憬的時候,花梨都感到了一陣難言的壓力。
到底結婚的意義是什麼呢?無休無止的抱怨嗎?面目全非的自己嗎?即使兩個人能互相體諒,和睦相處,那又何必用那一紙文書來證明呢?
以前花梨怎麼都找不到的答案,在此刻卻清晰的顯現了出來。
它是一種身份,一種立場。
花梨想,當她死後,她要及川徹享有法律賦予他作為丈夫的所有權利。分配她的财産,申報她的死亡證明,處理她的遺體。
她要讓他以未亡人的身份安排她的葬禮,起草訃告。然後站在門口,給每一個來吊唁的賓客鞠躬緻謝,然後别人會輕輕拍一拍他的肩膀,道一聲:“節哀。”
他要強壓悲痛,以極大的責任感來處理這一系列繁雜的耗人心神的所有儀式,最後在極度的疲勞中度過那迎面而來的第一波休克性的疼痛。
而不是以一個不上不下的男友身份,作為前來吊唁的賓客的一員,像一個插不上手的局外人,隻能格格不入地站在那裡。
這或許就是葬禮的意義。用一場流程固定又瑣碎的儀式,讓親人愛人離世的事實變得更加世俗,更加落地,而不是像一個遠遠飄走的氣球,永遠難以釋懷。
想到這裡,花梨忍不住失笑了起來。都什麼時候了,自己還有閑心想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海浪似乎變小了一些。沒有了一開始那種将一切吞噬殆盡的大恐怖。
花梨的心神也放松了一些,精神的疲憊湧上來,讓她漸漸再無法保持清醒。
——如果這次能平安回去,就去區役所登記結婚吧。
在墜入黑甜夢鄉之前,花梨這樣想到。
——
在台風結束後的第三天,花梨接到了及川徹打來的電話。想來是在新聞上看到了台風的報道就有些擔心,可惜海上信号不好,所以這才接通。
“晴朗号”在台風中逃出生天後,受到了一定的損傷,所以船長做出了立即返航的決定,此時已經航行到了橫濱港附近,再過不久就會靠岸。
既然危險已經過去,為了避免他不必要的擔心,花梨隐瞞了他們遭遇台風的事,隻說自己很快回來。
及川雖然對他們忽然返航的事有點疑惑,但還是很快被馬上要見到花梨的喜悅占據了心神,沒有過多懷疑。
花梨靠岸的那一天,及川徹不巧有一場比賽,所以花梨拒絕了等他比賽完來接的提議,打算自行乘坐交通工具返回家中。
挂斷了及川的電話後,花梨轉過身來同西谷夕道别,西谷忍不住吐槽道:“你一臉迫不及待想要結婚的表情。”
“你又看出來了?”
“不是吧?真的下定決心了?”
“嗯。”
“好吧,果然有的答案在生死間更容易找到。”說着他不由笑了起來,伸出拳頭輕輕捶了花梨肩膀一下:“這下我們也是過命的交情了。結婚請柬一定要發我!别學龍之介那小子。”
花梨訝然:“他們沒給你發請柬?”
西谷一說起這個就憤憤不平:“完全被小看了!我難道是那種會做出在婚禮上做出不帥氣的事的人嗎?”
花梨想了想,認真道:“雖然我不了解田中同學,但我覺得潔子不是那樣的人。她很看重在烏野的同伴的,這其中肯定有誤會。”她就說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以西谷和他們的關系,竟然會向她來打聽他們的情況,原來是鬧别扭了。
“結婚請柬我也會給潔子發的,到時候你們見面了說開了就好了。對朋友坦率的西谷才是最帥氣的哦!”
西谷的眼中一瞬間有淚光閃爍,他掩飾性地轉過頭,然後朝花梨擺了擺手:“好了,快回去吧。給我的請柬上記得填女方賓客,要是及川那小子對你不好,我會幫你揍他的。”
花梨笑着答應了他:“好。”
——
經過一路的換乘,等到家的時候,花梨已經疲憊不堪。強撐着最後一點電量洗完了澡,花梨直接鑽進了被窩睡得人事不知。
下午及川徹打完比賽後,也沒有在球場過多逗留,而是第一時間驅車返回家中。在看到床上睡得香甜的花梨,懸着許久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
他坐在床頭,靜靜地看了花梨許久,似乎也被她傳染了睡意,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