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不知道什麼是愛,卻覺得他的愛很悲慘。
他的世界本來就隻有師尊一個人,他的道也隻有師尊一個人。為什麼要抛下我……五次三番的……倒不如把我做成挂飾,佩在你劍穗上,常伴你……
他愛宮觀牽他幼胖的手,愛宮觀教他保護自己的一招一式,愛他口中他自己也叙不清的無情道。
他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啊……
用斬緣劍支着身子想要起身,卻一個不慎摔下了床,胳膊撞到床沿,磕出片片青紫。
一直蒙塵的眼皮被光照的微亮,簡繁之縮起身體,來的人急急走到他面前要攙扶他,被他甩開胳膊。
餘兮兒聲音嬌軟:“師哥生氣了麼?我确實很久沒來,額娘那裡實在不好脫身,她總是要縫衣裁被給我。喏,我給你拿了一床,這樣你晚上就不冷啦……”
被子裹在身上,無異于萬箭貫穿胸膛,一點點把私心暴露出來,暴露他有多醜惡。
簡繁之一句話也沒應。
餘兮兒把他擡上床,臨走時說:“師哥,我不能常來了,你自在此好好珍重,小師叔他還沒有消息,不過你放心……”
似乎是時間磨滅了耐心,簡繁之打斷她:“出去。”
餘兮兒苦笑幾聲,沒說什麼就離開了。
她給的被子堆疊在角落,燭光落在上面,如無家可歸的遊子,把頭探入水中想終結人生,好讓自己了無牽挂。
簡繁之心越亂,就越沉迷修煉,那樣痛不欲生百骸俱散的術法,才可拯救他零落為塵的思緒。
為何為何為何為何要抛下我…求您……求您……
他又開始畫那喚靈符了,咬破的指尖似乎感受不到疼,滿屋滿牆地遍染鮮血,每落成一片,身體灼熱得像要燃燒起來。
血終究會止住,而時間不會為他停留片刻,如蝶般翻飛遠去,再尋不見。
簡繁之時而清醒,時而沉淪。
他早該知道那是喚不來宮觀的,也許是他有事耽擱了,也許這符根本就是騙小孩的,反正什麼事都比他重要,反正舍棄什麼都先舍棄他。
不行…不要……别忘記我……師父……别抛下繁之……
簡繁之捂着心口,丹田處的靈力被斬緣劍汲取,似乎聽到了青緣的聲音,模糊不清又恍若隔日。
“繁之。”
他沒有回應。
“簡繁之。”
直到他确信那是青緣。
“别練了。”
簡繁之搖頭。
青緣歎息:“你身上魔氣很重。”
可笑的是,他先想的不是如何洄道,而是怎樣遮掩。
“你這樣會堕魔的。”
簡繁之無法說話,但青緣聽見了他的喘息,那種将死之人垂垂老矣無可奈何的一句:我别無他法。
一晃似乎過了好幾年。
簡繁之失去白天黑夜後,連時間流逝也分不清明。
青緣從不刻意提醒他,像個合格的劍靈,随主人飄搖載道。
簡繁之努力撐起身體,又一次從床邊摔下來。
他問青緣他畫在牆邊的符是什麼意思。
青緣靜默很久,才說:“你更願意聽事實,還是我編造的謊言呢?”
簡繁之渾渾噩噩用斬緣劍支起身子站立,雙腿打顫,走走摔摔,到最後隻能爬着前行,手腳并用,顯得滑稽又醜陋。
“那便都别說吧。”
别讓他知曉。
“青緣,可否為我指路?”
“你要去哪裡?”
“家。”
那個曾經屬于過他的無情峰。
青緣不言語,簡繁之便自己摸索着,指尖扣入泥地,他拖着瘦削的身軀,一點點挪動。
良久,青緣才為他指路:“你這又是何苦呢……”
苦?
他早就失去了味覺。
如今隻想問一句,問一句他可能一輩子也無法吐露的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