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正二年四月初,觀帝病愈,封義子簡若均為皇太子,賜居養心殿,受百官彈劾。
自端康王遷出宮外,簡若均與觀帝見面次數與日俱增,到頭來赫赫戰功滿腹經綸也比不上形貌。
簡若均對觀帝逆來順受,此時竟任觀帝拿一把剪子修剪他烏發。
觀帝冰涼的指尖貼在面頰,問他:“不少奏折上谏要封譽你,你可知?”
所以觀王才會選這麼一個方法,讓他成為衆矢之的。
“不知。”
簡若均故作糊塗,也隻是不願看清罷了。
疏疏落落的墨發墜于青綠的地毯,被弓腰的侍從撿起。
“他們大抵是你曾經的部下,指名點姓讓你統軍。”
“一切聽由義父的意思。”
一時分不清是貼于額間的剪子更冷,還是觀帝疑慮的心更冷。
“朕不幹涉你。參與朝堂或是掌控軍權,參與武試或是科舉,你得名次便可,朕一視同仁。”
觀帝對他面頰吹氣,似乎鑽進了耳朵裡,酥麻癢意,一觸即離。
簡若均清晰地從觀帝眼眸中看見失望,他想,可能是因為不像。
簡若均,若君,如今連簡化霖三分影子都沒有了。
剪子扔在地上發出叮鈴的脆響,他離去的背影那般決然。
簡若均默默撿起被摔成兩半的剪子,放在侍從掌心,吩咐道:“同發一并燒去吧。”
鐵是很難燒熔的,一旦熔化,會澆築出數個零落的盛夏。
夏季的雨總來得突然,伴着雷鳴聲陣陣。
簡若均問青雲越:“夫子上早朝時,看見端康王了嗎?”
“端康王任骠騎大将軍,自然在朝堂之上。”
你說,觀帝上早朝的時候,目光會不會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呢?
簡若均沒有問,因為答案心知肚明。
青雲越走到簡若均面前,理了理他的衣襟,發現幾縷殘缺的發,撓紅了他的脖子。
“我教過很多人,弱冠的觀王,及笄的公主,叛軍的首領,亦或是不滿十五的你。帝師,先生,夫子,罪人四種稱謂時時有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道理,你懂得嗎?”
簡若均不明白:“可我什麼也沒做。”
青雲越沒有直接提醒他,讓他好好想想。
他思緒不知紛飛去哪裡,竟得出這麼一個結論:“先生,您說,我與那端康王真的相像嗎?”
青雲越撫摸閃着寒光的劍鞘,禦賜的劍不減當年之勢,每每看去依舊如此凜然。
“不像,一點也不像。”
簡若均把劍從他手中拿起,輕笑道:“夫子當年可從未哄騙過我。”
青雲越伸出手貼在他眉尾到耳尖的疤痕,又一次重複道:“不像,一點也不像。”
清正二年八月中旬,迎來了科舉秋闱初試。
簡繁之手執典籍站在梨樹下,低聲吟詠什麼。
木槿花頗具雅緻地戲耍他,先流連于他發頂,又綴在他耳鬓,同他說着情人間厮磨的密語,被他拂落後仍戀戀不舍地停留在他卷軸上,駐于他的視線不願分離。
在簡若均凝視那朵淺淡清幽的木槿花時,眉心忽地被什麼點了點,這樣萬人上京趕考的日子,他還以為觀帝不會來。
“專心些。”
簡若均對他笑而無言。
恍若隔世般,喚起不可知的影子。
“溫習得怎麼樣?”
“定不叫義父失望。”
觀帝以為他随口應答,今年的試題是他審批過的,不太容易。
指尖挑走那朵木槿花:“今年試題不簡單,若是落了榜,明年再考便是。”
簡若均雙眸映入觀帝垂首把玩花朵的模樣,漫不經心的。
“嗯,請義父放心,我心中有數。”
誰也沒想到,那一年雨霁雲收,五谷豐登;那一年長安花開盡,隻迎狀元郎。
絲竹為他奏響,胡舞因他蹁跹,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皇太子簡若均連中三元,成了名滿天下的南宮魁首。
縱使無人認得戰場上的簡若均,他也終于憑着自己的努力青史留名。他用血打下的大觀,也将由他守護一方水土。
觀帝親自為他戴上烏紗帽,與他共處朝堂。
簡若均一心為民,兼濟天下,作為宰相被人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稱頌;簡若均兩袖清風,廉潔奉公,憎惡貪污腐敗,親手賦長文痛斥一幹官員,整頓吏治。
風調雨順的大觀在清正五年便迎來了天下為公的盛世,人稱“觀均之治”。
遍處是“遙認微微入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一畦春韭綠,十裡稻花香。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之景象。
好景不長,簡若均雖與軍權不沾邊,但頻頻與武将來往,被不懷好意的人上谏批判。
觀帝單獨召見他,把一卷奏折扔到他面前,捂着太陽穴,聲音略顯疲憊:“你自己看吧。”
千字長文細數他莫須有的罪名,簡若均一一駁斥。
“貪污此事義父有目共睹,我就不在此辯駁了;與武官來往是先前認識的軍将,邀我赴他八十大壽,無推脫之辭,便赴宴,故而被有心之人做文章;至于與簡化霖将軍有沖突一事,我可以解釋。”
觀帝看起來很頭疼的樣子,緊鎖着眉:“朕不是要聽你說這些。”
簡若均脊背挺的極直,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反問道:“那是要說哪些?”
說你如何偏袒簡化霖将軍,連虎符都偷偷交給他;說你疑慮我有異心,提拔低品級貪官為丞相,甚至把披紅權賦予他;說你把官場攪得渾濁不堪隻為鞏固政權?
大觀不隻是陛下您一個人的,也是千千萬萬個黎民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