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年的蛟妖哪是這麼容易被斬除的?何況青緣劍靈之體本就孱弱,靈力更是微薄。
蛟妖劃破青緣面頰,流不出血,隻是虛無,靈力一點一點往外洩。
簡繁之從身後攏住他,像是教他握劍般覆上他的手背,斬緣劍擡起時氣勢陡增,耳邊一句輕語有些狂妄。
“你相信我們僅憑劍術就得以生還嗎?”
劍刃擦過蛟妖尾部,激怒了它,咆哮聲震耳欲聾,擡足便要把他們碾成肉泥。
無情劍二式穿刺,連避都不避,就刺破蛟妖足底讓它縮身。
青緣把斬緣劍塞回簡繁之手中,很迅速地抱了下他:“無論你什麼樣子,都可以見我。”
看着回到劍中的青緣,簡繁之微愣。
随即很快擡劍迎擊,震退蛟妖利爪。
高聳入雲的蛟龍與微弱塵沙的道人,一時竟不分高下,可靈氣是有盡頭的,尤其是堕魔之人的靈氣,魔氣反而不受天道掣肘,幾乎是無限的。
耗盡心血才把深入骨髓的魔氣拔除,簡繁之明明已經堕魔,卻因仙道仍存而接受不了自己的魔氣,用魔氣修煉靈法還走天君劍道的仙人,反噬血肉而在所不惜。
“瘋子。”
蛟妖頗有興緻地同他玩樂,似乎想看他能走到哪步。
“就算瀕死拔除了魔氣,經絡大傷,你也做不回曾高高在上的仙人。”
簡繁之笑起來,擡眸已不含血氣,他擦去唇邊殷色:“仙也罷,人也罷,一句橫屍也罷,我唯獨不想成為魔這般污濁的家夥。”
蛟妖笑他狂妄:“污濁?待吾登天道後,便叫爾等為污濁。”
它魔力陡然增長,張開血盆大口便要吞簡繁之入腹。
簡繁之自知不敵,移步躲閃,铿锵的聲響震破天際,那個總是聒噪的家夥此時氣急敗壞地亂砍亂吼,比他更像個瘋子。
“小爺讓你回來了嗎你就回來!叫你除妖了嗎你就除!你是魔尊我是魔尊?啊!”
簡繁之雙腿無力,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魔尊整個人都松懈下來了,索性坐在一旁:“對不起,給我們魔尊添麻煩了。”
霎時蛟妖便在魔尊血刃下化為飛灰,簡繁之甚至都沒有看清,隻知滔天的魔氣壓過來,方圓百裡的生物都無法呼吸。
魔尊撣了撣肩背,朝簡繁之走過來,坐在他的身邊,很久才說了一句:“兄弟你還好嗎?”
“不太好。”簡繁之挨在身後那顆魔柏上。
兩個人緊挨着。
“本尊厲害吧?”
“厲害。”
“你怎麼了?”
“老了。”
“發神經,兄弟你還能活個幾千年呢。”
思念成疾,若不是長命繩仍存,簡繁之早就放棄生希了。
魔尊哈出一口寒氣,化為冰晶墜到身上,發出泠泠的響聲。
“算來凡間也幾百年了,你還在找他嗎?”
“我會找他……一生一世。”
“找到又怎樣,找不到又怎樣?”
“找到就死皮賴臉跟着他,找不到,就……”
魔尊很久沒有聽到下文,嘴角勾起說:“其實你也沒想好。”
“噓—”簡繁之忽然打斷他。
他不可思議地撫摸脖頸微微勒緊的長命繩,幾乎下意識就要畫傳送符,才發覺已經沒有靈力了。
“幫幫我……”
魔尊第一次聽到他這樣近乎暗啞,碎裂一地的聲音。
“你幫幫我好嗎?”
心髒不可避免靜止,如果此時視若無睹,待那人死亡,他便能歸他所有,完完全全的。
突如其來的靜默,反而讓脖頸觸感愈加清晰真實。
簡繁之抓着魔尊的雙肩,眉頭翹起極盡可憐的模樣:“請你…幫我……不是說是兄弟嗎?”
“我幫了你,你就要去幫他,我不想幫他。”
青緣從魔柏後走出,食指壓抵着魔尊的眉心,空餘的手攬着簡繁之的腰讓他把脊背挺直。
“成全他們吧,好嗎?”
魔尊依舊不語。
一川煙霞蘊于他的紅眸,可又何嘗未刺傷旁人的心呢。
青緣半蹲下,雙手捧起他的臉頰,喚他的名。
“阿霧,成全他們吧。”
魔尊生氣地推開青緣,卻依言在空中畫了道魔符,憑空浮起的烏煙慢慢延伸,成為一階又一階能見到憶中人的天梯。
青緣回到劍中,簡繁之幾乎不加思索便把魔尊抛在身後,踉踉跄跄地跑進烏煙,消失不見。
無人聽到阿霧的低聲呢喃:“便是生與死,你也毫不猶疑嗎。”
你的無情道啊……
好冷。
不在乎任何事物的天君與隻存己愛因人設道的你,結局會有何不同呢?
這回,你真的賭對了無情道上缺的憾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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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成霜,雲随雁走,每每脖頸的長命繩無力地收縮,都是那樣牽心動腸。
簡繁之跋山涉水,終于撥開千裡寒雪,看見了宮觀的一襲白衣。
萬頃的江水,碾壓着回憶中的無情峰,玉淨瓶發出碎裂的聲音,宛若時光的缱绻相依,再不能藕斷絲連。
簡繁之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我好想您。
宮觀本就如雪的霜發更加刺目,瑾紫色的發帶揚于雪中,瘦削身影幾乎要被淹沒了。
他看見闊别多年的徒兒,指節也被碾得發白。
沒有人威脅宮觀的命,是他大限将至。
簡繁之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隻覺得他渾身上下蒼白得快要仙去。
他們在雪中彼此對視,原來是宮觀把自己鎖在了凡塵境中,不給任何人進來。
難怪簡繁之找遍了三界也沒找到他。
魔界百魔争霸,流血漂橹,宰割天下,衆多魔神現世卻無一人登天。
仙界五山傾頹,蓬萊、岱輿、瀛洲、昆侖、方丈先後遭受伐難。
凡界更是天災不斷,寸草不生。
沒人能全天道。
滄瀾本就是不被注意的一顆種子,如果不是為天君拾起,它是存是亡在渺茫宇宙中不值一提。
蓬萊亡了,心無歸處的人徘徊于迷惘,終于在霜雪千年中斷了聲息。
簡繁之脖頸的長命繩依舊在勒緊,讓人喘不上氣的不是它,是面前宛若昙花一現的宮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