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寥寥,風雨如晦,蓬萊的天氣變幻莫測,恐慌于人心深處滋生,所有人都在等細長引線盡頭的炮仗,何時炸響天際。
簡繁之身披蓑衣,在太上忘情之處立于雨幕之中,臂彎裡環着斬緣劍。
霎時銀光乍現,餘兮兒後頸被劍刃抵住,縱使她想拔劍也來不及。
“師哥你…做什麼?”
簡繁之凝視着她,那樣大的雨,她究竟躲在禁地的何處,才能滴水不沾?
“你找到靈脈了。”
簡繁之笃定的口吻讓餘兮兒額間青筋突起,并未答話。
“掌門還在蓬萊,你怎麼敢。”
餘兮兒手指撚去發梢上的水珠,笑道:“你見他攔我嗎?說不定他窺的天道還要保護我呢。師兄,我說你也别太死腦筋,靈脈總會移動,是我去移又怎樣?”
簡繁之透過雨簾看不清餘兮兒的神色,如是魔胎攪得前世蓬萊地覆天翻,那此世便由他來斬殺變數。
“我允許你留下遺言。”
斬緣劍出了鞘,劍鞘壓在餘兮兒細窄的薄肩上,刀刃則貼在她喉管,輕而易舉便能置她于死地。
餘兮兒渾不在意地撫摸自己泛白的指甲,說:“你殺不了我。”
斬緣劍沒入她脖頸。
“呵呵,看來你忘了。”
餘兮兒解開腰間的系帶,衣衫半解讓簡繁之不自然地移開眼。
雨絲滑過她的香肩,雙蝶繡羅裙落半,頭發被挽至胸前,如瓶般的身子骨感起伏,隐藏在後背可怖的咒印之下。
“不是你親手刻的嗎?怎的還不好意思看,除了用血罰術殺死我,托你的福,我永遠也死不了。”她的回眸神色如小鹿般清秀靈動。
簡繁之想起前世被天道“借刀殺人”,要不是禅淨氣他,還真不一定給餘兮兒這般嚣張。
前世一時氣急做的糊塗事,竟再也無法永絕後患。
因為劍骨隻認同作為仙的簡繁之,他此世不得修魔法,再會不了妖術,更别提血罰術那種預備魔神才會的術法。
青緣搖頭:“沒有什麼符咒能得永生,就是天道也不行。我從沒聽過隻有血罰術才能殺哪個人這樣的說法。”
簡繁之思考間隙,餘兮兒把衣衫穿好,忽而笑得嬌俏可愛。
“所以師哥,你要怎麼處理我啊?”
簡繁之明顯不吃這套,他就像押犯人一樣,把餘兮兒帶到無情峰深山裡。
映入眼簾簡陋的一間房已無法考究是何人在何時而建。
餘兮兒脖子在他掌心被壓握着,她雙目泛起點點血色。
不斷掙紮尖叫:“你不能這麼對我!你怎麼能你怎麼能囚禁我?我額娘阿爹不會饒了你的!喂!簡繁之—”
簡繁之踹上餘兮兒後腰,她跌坐在地,難以置信地擡頭,看着面冷心更冷的師哥,被雨水沾濕的碎發貼于臉側,多麼楚楚可憐。
而簡繁之逆着光,毫不留情地關上了門。
餘兮兒所有的希望都被關鎖,後知後覺從地上爬起,瘋狂拍門,膝上的淤紫疼得鑽心,也要不顧一切嘶吼、發洩。
“師哥!簡繁之!開門!你開門!”
簡繁之正要落鎖,忽而聽到她極其漠然凄清的一句。
“當年人世到蓬萊數萬裡,你是一點舊情也不念。”
手下動作一頓。
餘兮兒在裡面無聲地笑,已經被壓抑的生氣在她臉上流露,那種無處不在的笑容,遍布滿臉,在她那亮晶晶的眼神和她的朱唇之間,仿佛有一種過剩的生命力掠過,洋溢在她的全身,違反她的意志,在灰暗的牢籠裡閃爍着。
她的道好像曆經千年萬年也不會變化。
前世的地獄因她帶領魔族而起,人界數千生命成了他們腹中亡魂,仙族被奴役、征讨,曆史被改寫,天道被蔑視,什麼正邪,從來不由感情評判。
所以他需要念什麼舊情?
餘兮兒雙手扒着自己嬌嫩的臉,從木門極窄的縫隙向外眺望,隻得到了簡繁之一句“抱歉”。
她才不要這種一文不值的東西。
“啊啊—你會死的很慘的!簡繁之!簡……”
鎖依舊發出清脆的聲音,甚至還用陣法設下禁制,讓餘兮兒再也無法動歪心思。
簡繁之無視屋内少女一聲比一聲高的辱罵,把蓑衣脫下,大雨中竟也能燃起通天烈火,一切過往燃燒殆盡。
這是他的糾錯方式,即使他視角受限,無論對錯,他絕不能放任滄瀾按從前發展。
他從來不念什麼情分,他修的是自己的無情道。
如今,簡繁之在意的唯餘一人,和他的全部。
旁的什麼也無所謂,大道之外的靡靡之物,毋須餘光垂憐,他隻要叩開自己的梨木門,能看見宮觀擡頭便足夠了。
“繁之?”
宮觀見他身上濕着,溫言道:“怎麼也不打把傘。”
簡繁之恍惚一瞬,宮觀已然上前施了個仙術,弄幹他的衣服,順手理了理亂掉的衣襟。
宮觀近日來氣色轉好,不再成天病殃殃的。
果然唇紅齒白更适合師父。
簡繁之忽然輕輕地擁住宮觀,他整個身軀都在顫抖。
宮觀在懷中擡頭:“怎麼了?”
“我會不會做錯事?師尊……”簡繁之聲音沉到了泥土裡。
宮觀原想撫摸他的烏發聊以安慰,可擡手時卻發現夠不着了,隻好輕輕拍他的肩胛。
“每個人都會做錯事。”
“師父您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