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來人如此喚道。
“姐……姐姐。”樓素壓下心頭的哽咽,一步一步踩着樓梯往上走。“十多年未見,你還是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她在倒數第二格階梯上停下,她和她的姐姐,現在隻差一個踏步的距離了。
分不清是誰先伸出的手,姐姐和妹妹在這一步的距離間相擁在了一起。
“老了,姐姐早就不如當年那般風光了。”
當年風光一時的頭牌姑娘如今已是四十多歲的女子了,她眼角的細紋,樓素都一一用手撫過,像是要把歲月的沉澱都牢記心頭。她的撫摸讓樓瑾升起了笑意,她将妹妹的手指抓在手中,拉着她往自己房間走去。
“姐姐現在過得很好,這客棧的掌櫃和小二于我有天大的恩情,願施舍一間屋子給我,已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樓瑾道,“就像我擔心你,你也牽挂着我,如今你我姐妹終于相見,這心中的憂愁也能放下一些了。”
樓素輕哼一聲,微嘟着嘴道:“姐姐就是嘴上說得好聽,這麼多年了,真就像當時說的那樣,一次也沒來看過我。”
“靜待花開終有時,有時候等待也别有一番滋味。”樓瑾伸手将樓素散落的發絲都繞到耳後道,“我知道你這幾日一定會來,你看,我真就沒有猜錯。”
樓素奇道:“姐姐是怎麼知道的?”
樓瑾笑道:“我們姐妹血連着血、心連着心,當然是這血親關系自己告訴我的了。”
樓素撒嬌道:“姐姐!”
“不逗你啦,其實是一位姓蕭的公子昨日來過一次。”
“姓蕭?蕭……少爺?蕭歌?”
“就是他。我聽他說你們是住在一個鎮上的?他得知我住在這裡之後,怕你一賭氣真的不來見我,而我又守着籠統的消息抱憾終身,明明姐妹倆互相關心着對方,卻總叫那些無所謂的小情緒牽絆,實在是令人可惜。所以他特地上門來,想着如若你不願主動來見,便叫我跟着他到府上,同你見上一面。”
“姐姐警惕了小半輩子,怎麼一個小孩随便說幾句,你就深信不疑了?”
“我們好歹也是在花滿堂長大的,無論過了多少年,哪怕是哆哆嗦嗦走不動道了,這看男人的本事可總不會忘。誰是好男人,誰是壞男人,誰是真心實意,誰又是虛情假意、有所企圖,一頓飯的功夫也就能摸個透了。姐姐看得出,那位蕭少爺是真心為我們着想的。”
“蕭少爺……的确是好人。”樓素說道,“我在青竹鎮能過得輕松自在,少不了他們一家的庇佑。”
“你怎麼樣?”樓瑾細問道,“在新家可有聊得來的好友?”
“自然是有的,大家出身都差不多,待人接物的習慣也十分相似,大小事總能說到一塊去。”樓素回憶道,“這些年也發生過不少事。姐姐,實話和你傾訴,如今見了你,我倒想起一位頗懂我心的姑娘,她與我經曆相似,隻是同人不同命,最後走向了和我完全相反的結局。姐姐,你說我們兩個明明手握相同的命運,但到底是從哪一步開始分别走向了各自的岔路呢?”
“世事無常,每一件事發生的時間、地點,還有我們做出的選擇都會影響到接下來的道路。”樓瑾道,“我亦不知,我當時所做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不聊這些了,難得見一次姐姐,怎還聊這種令人生悶的話題?”樓素擺手道,她走在窗邊,任由那灑進來的光束照射到自己眼上。陽光略有些刺眼,樓素低頭一看,竟見到了一盆從未見過的鮮花。
“姐姐?你養花了?”
“養着了,這還是我托小二給我帶回來的。”
“可你從前從不喜這種不言不行之物的,我也隻知你對那蓮花還算看得上眼。”樓素指尖輕觸綠葉問道,“這花倒是顔色豔麗,是什麼品種?”
“名叫仙客來。”樓瑾道,“我一人獨居,有時難免寂寞難熬,但隻要看着這花,想着你還平平安安的,我便不覺孤獨。”
樓素笑起來:“姐姐是把這花當成是我了?”
樓瑾也笑道:“我妹妹這麼好看,這世上最美的鮮花都配不上你。”
心中一陣暖糯,樓素突然拉着樓瑾的手腕說道:“姐姐,我記得你從前的扇子舞最美了,可我總是嫌棄那滿屋子男人的場合,還沒仔仔細細看過一回……姐姐能不能……能不能再給素素跳一次?一次就好!”
樓瑾點點頭,轉身從床底下的木箱裡翻出一把綢扇。那綢扇瞧着有些褪色,又落了不少灰,實在無法與當年舞過的、華美的金邊綢扇相比。誰知樓素一見便喜笑顔開,當即激動道:“竟然有綢扇?我還以為姐姐要空手跳舞呢!”
“隻是被人随意丢棄的撿來之物。”樓瑾道,“隻希望我的身手還沒退步。”
樓瑾手持長尾青墨色綢扇,在這不大的空間裡翩翩起舞,因着場地限制,樓瑾也不敢舞出太大的動作,但随着綢扇一開一合,綢扇長尾如同仙女的飄帶将姐妹兩人纏繞其中,扇尾跟着樓瑾動作上下靈動,輕輕的淡香從樓素鼻底飄過。幾番舞動過後,樓瑾收勢将綢扇一合,扇尾緩緩飄落搭上手臂,而綢扇另一頭則落在了樓素的手心。
樓瑾眼角含笑,樓素一眼望去,仿若回到了在花滿堂度過的童年之日。
原來在那樣的地方,隻要眼裡有姐姐,就還是有着她不願也不能忘卻的珍貴記憶的。
“怎麼樣?”樓瑾笑問道,“姐姐舞得美嗎?”
“美,太美了。”樓素情不自禁地鼓掌道,“今日的姐姐,是我見過這世上最美的姐姐了。”
李郎的突然造訪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那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時,吳蘭澤餘醉未消,正打着呵欠從屋子裡慢悠悠地搖晃出來,平日裡一向睡到錯過早食的他,最近幾日竟然意外地适應了早起。吳蘭澤正抹掉眼角流出的淚珠,樹上的鳥兒迎着日出的方向扯着嗓子意思了兩下,這就奇怪地讓他升起了一股異樣的感覺,而這感覺迫使他扭頭緊盯住大門的方向。
吳府裡安安靜靜,就連閑來無事的夥計們也都還沒有蘇醒。
吳蘭澤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大門就像往常一樣嚴絲合縫地緊閉着,門闩被細心的夥計規矩地插放到位。雖然他看不到門外的景象,卻似乎總感覺門後會靠着什麼龐然大物。
難道是爹娘在旅途中托人寄回來什麼東西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