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黑煙散去恐怕要等到第二日天亮,獨自站在矚目中心的那人似乎意識到了這點,在擺完造型後終于願意往前走動走動。他破開黑煙而出,身上是與楮完全相反的幹淨整潔,好像他穿行而過的不是焚燒過後留下的令人窒息的殘餘,而是清晨稀薄浣紗般若隐若現的晨霧。
黑煙卷過他身,又從他胳膊底下溜走,他出現在此,便像個大火裡的主君,重新點燃了已随風消散的焦灼之情。後方傳來些許騷動,吳遇見到下愚們似乎有着想要跪下的揣揣不安。
自大火焚燒過後走來的,竟然是那個鬥魁。
“楮,好久不見。”
被叫到的人還沒緩過神來,鬥魁便率先抛出了對話的橄榄枝,他一邊說着一邊理了理發絲,那撮長長的鬓角幾乎貼在了他的脖子上,像是一根小細繩繞着圈。
楮等了等,突然朝着鬥魁緩緩鞠躬了一下。
他動作幅度很小,身後的下愚們似乎也對這樣的場面習以為常。躲在不遠處的幾人卻對此十分驚訝,而距離最近的吳遇費勁功夫才把那聲驚訝的呼喊吞了下去。
在大恩人之下,在四元老之上,難道甄音殿還存在着比上智還要高位的人嗎?
“看見我很失望吧?”鬥魁依舊在理着他的鬓角,“我不是少爺,不是你想見的人。”
吳遇斜眼看着楮,甚至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這聲“少爺”指的就是大恩人。
楮的身闆繃得筆直,微微有些拘謹的模樣。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你憑什麼覺得恩者還喜歡火?用火來吸引恩者出現?笑死人了,你把他當什麼了,遠在千裡之外也能瞬間飛到你面前的神仙嗎?”
“他不就是神仙嗎?”
“當然,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我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居然還和從前一模一樣。但我指的隻是外表,你明白吧?”鬥魁慢慢悠悠地說道,“你以為的事早就改變了。”
楮道:“是恩者派你來的?”
“我自己不能來?”鬥魁道,“記住了,我,就是恩者的眼睛。”
“勞煩你通報一聲,若他再不出現,甄音殿可就要……全毀了。”
“甄音殿若不在,你們也死到臨頭了。”鬥魁怪異笑了一聲道,“你知道恩者為什麼不喜歡火了嗎?他最近迷上了新東西,那就是大火焚燒過後的煙塵,他對這種濃厚的味道如癡如醉。”
楮略有些煩躁起來,于是一開始的拘謹消失了,随之湧現上來的是不小的敵意。他身後那些下愚們都是見識廣的,一見楮往前走了兩步,便紛紛跟上舉起武器,朝着突然而至的鬥魁展現着劍拔弩張的進攻性。
“再問你一次。”楮朝他伸着手指道,“你是來幹什麼的?”
“來警告你的。别再做什麼放火的蠢事了,你就算把三不朽全燒了,恩者都不會出現,因為他早就不管你們了。”鬥魁道,“但我不一樣,我會把他的命令貫徹到底,甄音殿若是不複存在了,我會挖掉你們的眼珠,砍下你們的手指回去複命!”
最後一個字在勢不可擋的撞擊中戛然而止,口中的鮮血突然噴出,而正面對向他的楮瞬間就被澆灌了一臉!可楮卻連眼睛都沒眨,那血噴進他的眼球,将眼角之處染出了紅色的界限,那股突然襲來的妖孽之氣轉化為手中劍刃的極速,從身側刺出命中了鬥魁的腰部。
鬥魁瞬間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他仰着脖子,像是背後有一股無形之力幾乎要将他從腰腹之處向後折疊打開。動手的楮冷漠地看向他,手中握着的劍刃正順着弧度向下低着可數的血珠,那劍插得十分巧妙,鬥魁叫得也算異常誇張,那媲美身體被捅個對穿時才有可能發出的絕命呼聲,實際隻是擦破了薄薄一層皮,将衣服布料分裂成兩半了而已。
實力如此,口中的豪言壯語本質隻是吹噓。故作神秘的鬥魁在不明真相的下愚們眼中是有着神秘身份的江湖豪傑,可在楮眼中,或許隻是個愛耍嘴皮子,在能說會道場面上占盡四元老便宜的可憐蝼蟻罷了。
楮的出招速度并不算快,甚至可以說留了太大的餘地。
鬥魁依舊躲不過那樣的放水。
“狐假虎威的東西!”楮罵道。
鬥魁捂住傷口,他拼命用力的樣子不像是擦傷,反倒像是受了會讓腸子掉出來的不治之症。他的頭頂頓時沁出一層薄汗,同時呼吸也變得緊促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倒地表演一個暈眩。
楮簡直恨透了他這副模樣,伸腿直接踹向他胸口,将他壓在地上道:“弄他!”
沒人敢接話,吳遇左看看右看看,主動道:“叫我?”
“弄瞎他!”楮壓制着鬥魁,抽空扭頭看着他道,“你能做到的,弄瞎他!和墨一樣!”
吳遇提醒他道:“大恩人隻有這一個鬥魁。”
在楮的壓制下鬥魁壓根無力反抗,他用自由活動的雙臂去撕扯楮,而随之報答的隻是更為兇猛的踢技,那力道簡直能直接将人的骨頭打斷。鬥魁收了手又意圖用嘴巴說道,而楮幾乎同時看破了他眼神中的渴求,早在他出聲之前就将劍刃伸進嘴巴抵住了他的上颚。
“死多少個就會有多少個頂上。”楮毫不在意道,“幾十年間都是……都是這樣,恩者從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