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親密接觸,小鬼頭這突然的舉動落在不知活過了多少年的行樂眼中多少有些沒大沒小。但行樂沒有甩開他,而是就着這個變扭的姿勢繼續回答着他的疑問:“仙丹?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就瞎煉?這寶貝是我一朋友給的,當年我意外救過他命,他就找了這麼個東西來報答我,說是什麼毛病都能治好,就像百病藥一樣。”
“我好像有聽說過,很多人都在找這個東西。”蕭遊精神起來,雙眼放光地盯着行樂的拳頭,恨不得從指縫裡窺探出些什麼,“你真的有?真的願意給我們?”
“但不是現在立刻,我也需要了解他的情況。”行樂還是将手裡的東西收了起來,而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動作的蕭遊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我現在也可以給你藥,這藥可以治風寒,在我給你那百病藥前服用,到時會讓它的藥效倍增。”
行樂遞給他幾個藥包,那藥包裡塞得鼓鼓囊囊的,險些就要将外頭的袋子給撐爆了。
蕭遊上手捏了捏,裡頭細碎發出的聲響像是粉末。
“這是藥?”
“是藥,一樣能給你弟弟治病。”行樂說着就往蕭歌屋子方向掃了一眼,“怎麼,你不信?”
“你身上有死亡的味道。”
“所以呢?”
“我現在還不想讓你和我的家人扯上關系。”
“你可以不信我的人,但不能不信我的藥,上面的封條看見了吧?就是靈漾城找人抓來的,絕對靠譜。”行樂拍了拍蕭遊的手臂道,“想好了就來找我,用葉子做個葉哨,爬上青竹鎮最高的樹吹響它,我聽見聲音就會來的,到時候我們一起用百病藥救你弟弟。”
行樂留下這麼一句話便潇灑離去,獨留蕭遊一人抓着藥包手足無措。其實他沒想到會真的遇上蕭遊,但這小鬼頭提醒他了——他能聞到自己身上死亡的味道,那必定就是用鼻子定位着他的蹤迹了。
他知道有些人确實有些特殊,倘若世界上真有什麼毛病都能治的神藥,那一出生便自帶天賦的人也沒什麼奇怪的了,他們或許一直隐于市,為了隐藏自己的特殊而被迫過着普通人的生活——不過行樂堅信一定有這種人存在,當然如果他們會對自己造成不利的局面也不用擔心,因為這種天賦隻會是年少時獨有的,當他們越過某個年齡點的分界線,便會蛻成普通人的樣子,再也沒法和他站在同一平處相提并論了。
蕭遊的出現也不過是在他漫長生命中稍微掀起一點兒波瀾罷了。
行樂從衣服裡掏出剛剛那顆“百病藥”,他用兩指捏着它,又将它朝向月亮的方向完完全全遮擋住這個亮着光的天外巨物。
這哪是什麼“百病藥”呀,分明就是顆再常見不過的枯果罷了。
“也是件好事……也是件好事。”行樂坐在樹上搖晃着雙腿,左右周圍也無人,他就自顧自嘟囔了起來。“如果我快他一步,大概就看不到好戲了。”
林念這才确信,如果蕭遊方才真的沒出現,那行樂一定會翻窗而入,掰開蕭歌的嘴給他塞進肚子裡。
行樂又開始摸索了起來,這次掏出的是和剛才一樣的藥包。雖不知他的衣服到底能藏下多少東西,但若換作别人真的會随身攜帶這麼多藥嗎?不免又覺得這個人很是奇怪。
行樂掂量了幾下,突然雙手握住兩邊向相反的方向一扯,藥包外頭的袋子就被完全撕裂成了兩半,而裡頭的藥粉也如同沙丘土堆般,順着落下的方向、順着風吹走的方向,飄散而開了。
而不能忽視的則是大物墜落地面的聲音。
“啪嗒。”
行樂俯下身尋找,成功在東西還未徹底落地之前捕捉到它的軌迹。于是行樂先就這麼盯着它,直到那東西結束了翻滾,徹底停了下來。
是混在藥粉裡的小石塊。
正因為摻雜了奇怪的雜質,先前掉下來的藥粉似乎也沒有了什麼可信度,反倒是直接坐實了他的欺騙,讓林念先蕭遊一步看破了這個人的詭計。
“會不會吃呢?”行樂小聲自語道,“裡頭說不定隐藏着我種下的厄運,如果小鬼頭真的拿去治病救人了,就表明……”
看來行樂也認為蕭遊……
這一點倒是同林念不謀而合了。
原以為等到蕭遊吹哨也該是幾天後的事,可沒想到第二天的同一時間,在青竹鎮最高的那棵樹上,葉哨聲穿雲破箭,吹響着那不知是善是惡的尖銳之音。
“你想好了?”行樂對蕭遊說道,“我要喂藥的人是你弟弟。”
“‘百病藥’……是吧?我弟弟吃下去之後就不會害怕打雷了?”
“今晚就可以驗證,前幾日沒下的雨就是在等你做決定,空氣中的悶熱就是打雷下雨的先兆。”行樂伸手指向天空說道,“倘若你弟弟真能在這樣的時間點被‘百病藥’治愈,那可是上天賜來的福分。”
他突然湊近蕭遊輕聲道:“飯已經在嘴邊了,就是你吃,和不吃的問題。”
“跟我來。”蕭遊立刻回答道,“我爹娘都在等你。”
沒人知道蕭遊和蕭複都說了些什麼,或許是當爹的太過信任兒子,對這位突然冒出來說能給予神藥的陌生家夥沒設一點防線。行樂幾乎是被“請”進屋子裡的,周圍的仆人對他點頭哈腰畢恭畢敬,好似他還沒有所動作,就已經成為了小少爺的救命恩人了。
其中蕭複走上前來道:“事情我都聽阿遊說了,勞煩您先看看他弟弟吧。”
行樂被帶領着前往昨日晚上去過的屋子,屋外大門緊閉,屋内倒是燭火亮堂。
行樂還沒有伸手推門,但林念卻十分緊張,雖然知道必定會見上一面,但真到了這時什麼心理準備全都失效了,他隻知道屋子裡頭的是蕭歌,還是十幾年前,尚處少年之期的蕭蕭歌。
而後行樂平常地推門邁步,在蕭複的示意下闖了進去。
屋内燈火通明,但也寂靜異常,這裡實在太過安靜了,就顯得急促呼吸的聲音十分明顯。發出悶哼聲的人正躺在裡屋的床上,床頭櫃子上正放着一盆冷水,頭頂上擱着的布巾還能見着散發出隐隐的熱氣,顯然老方法已經失效了。
“高燒不退?”
“是啊,又這樣了,每逢雷雨天前就會昏迷不醒,要直到那場雨下完才會醒過來。”蕭複側身坐在床邊,重新換了布巾蘸水擰幹,“這麼燒下去可是要燒壞了,是我沒用,一般的大夫看不了,做這種生意的我也無能為力……”
小蕭歌不适地扭動了下身子,他無意識扯動着自己胸口的衣物,似是想要散熱。
林念無法伸手幫忙,隻能看着揪心。
“我給蕭遊的藥你們吃過了嗎?”
“藥,什麼藥?”蕭複回身确認道,“阿遊,你手上有藥嗎?”
“爹,我找大夫看過,那藥中有一味和之前吃過的藥相忌,不能一起服用,所以就沒和你說。”他看了一眼小蕭歌道,“我不是刻意瞞着的。”
蕭複點點頭,他并沒有追究下去,而明顯撒了謊的蕭遊也沒有當場拆穿行樂的意思。林念旁觀全局,突然覺得這場面有一絲荒誕的和諧。
“那神藥……要多少錢?”蕭複小心翼翼問道。
行樂沒先回答他這個問題,他重新掏出那顆枯果,用兩指捏着擺到衆人眼前看。
“這個藥還有種名字,叫做菝,菝可治病,但也有弊端……”他看向蕭複道,“所以吃下菝的人實際上是在做場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