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窟受着濃郁的靈氣滋養,草長莺飛,花開四季,戚長襟在一處僻靜之地落了一座木屋,兩人開院挖井、種花養貓,一住就是一百多年。
這日戚長襟急事要去一趟十四洲,與鴦初元打了聲招呼便準備走。
鴦初元在後面叫住了他:“長襟。”
“怎麼了?”一隻腳踏出門的戚長襟又轉身折了回來。
鴦初元輕輕擱下手中的茶盞,朝他道:“我想念北凡的吃食了,你給我帶些回來好不好?”
尾音上揚,是撒嬌的語氣,何況他此刻又坐着,看向戚長襟時仰着頭,眼巴巴的。
戚長襟心情愉悅起來,一挑眉:“好啊,不過……”他停在了這裡。
見此,鴦初元起身來到他面前,踮起腳尖吻到了他的唇上,一觸即分。
“長襟,好不好?”
這麼多年過去,鴦初元一作出這幅姿态,戚長襟還是忍不住綻開的笑容,哪有不應的道理,當即滿口答應。
他理了理頭發,轉身出了門,又回過頭來:“我走了。”
鴦初元笑着看他:“早點回來。”
陽光灑在他的笑顔上,溫柔而深情。
戚長襟沒忍住,湊上前去又吻了對方一下,随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鴦初元還站在原處,回味着唇上的餘溫,輕笑出聲:“色鬼。”
往遠處的群山看了一眼,他悠悠轉身進屋,在桌案邊坐下,慢吞吞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将茶水泯入口中,鴦初元想:長襟茶泡得真是不錯;這杯子也是長襟做的;這水是長襟今日從井中打的……
長襟,怎麼剛走我就開始想你了?
***
算卦這個東西,損壽元氣運靈力,又不一定準,是以極北任誰都會,玩得爐火純青的也多、用得卻少,戚長襟也是如此。
——啊,遇到鴦初元前是如此。
天地開後第十四年他在極天橋上遇到鴦初元前就算了一卦,卦象顯示為二:
命定之愛。
千歲死劫。
看着這第二個,戚長襟緩緩皺起了眉。
縱使明白鴦初元孤星之命,他仍對自己的命定之愛隻能活一千年的事實感到不滿,甚至是憤怒。
鴦初元都逆天而生了,他怎麼能不活得久一點?
戚長襟站在橋上吹了一夜冷風,腦子裡的思緒被一條條理清楚然後丢出去,最後隻剩下“與天争命”這四個字。聽起來很難,有意思。
鴦初元,天道隻讓你來這世間一千年,我卻偏要你與天地齊壽。
他從天而降,像所有神明一樣殺了作惡的邪魔,救下了自己要救的人——還套路人家叫自己長襟。
此後五百年,命定之愛從“注定”變成了“現實”,兩人關系迅速升溫,初相識愛稱,一個月相擁,兩個月十指緊扣,三個月長吻,四個月……咳咳,總之,膩膩歪歪恩恩愛愛過了七百年。
遊曆十四洲的過程中,要路過一座城屍山血海,要麼見到一城人是邪魔扮演,還有被雷追着往死裡劈……
戚長襟漸漸看出一點門道,鴦初元此人,一點因果都沾不得。論及原因,有兩個:其一,他不願;其二,天道不願。
眼前寒光一閃,戚長襟恍惚了一瞬,還是及時接住了劈向自己的刀刃:“做什麼初元?謀殺親夫啊?!”
手腕被人抓住,周身是熟悉的氣息,鴦初元眼中的血色褪下,擡頭看着戚長襟,蹙眉:“怎麼是你?”
“當然是我了,換作别人誰敢這麼貼着你,我非得把他流放到忘川。”
鴦初元丢下了手裡的刀:“好夫君,快先把這些怨氣壓下去,免得一會兒又沾上我……”
不能沾因果,又不能碰怨氣,戚長襟沒少在心裡罵鴦初元事多,導緻後者總打噴嚏。
不過抱怨歸抱怨,鴦初元的死劫還是得想辦法破。魂飛魄散啊,他戚長襟自認非無情無義之輩,自是萬般舍不得。
這些年走遍人世間,戚長襟想了無數辦法,天雷時不時來光顧一下,他隻得先想辦法讓鴦初元成神,到那時候,便不會再隔三差五來場雷往鴦初元頭上劈了。
此番戚長襟的确有急事要離開,但要去的不是十四洲,而是如山,這件事情他不能讓鴦初元知道。
走在山道上的時候,他仔細盤算了一下,如今距離千年之劫滿打滿算不過堪堪一百二十年,可他還是沒找到破局之法。
穿過一望無際的走廊,眼前金光隐隐約約,戚長襟本能地低下頭,恭敬謙卑地跪在神佛像前:“長襟問憫君安。”
戚長襟是神佛立身時斬斷的塵緣所化,承他和凡間愛人恩斷義絕時割下的一片衣擺來到世間。
神佛前塵斷盡,走時留下了一片衣擺和一滴淚。後來他為前者取字長襟,将其帶回如山;為後者取字初元,将其置于世間。他帶着戚長襟幽居如山,自己取“憫”為名,以石像之身示人。
憫君眼眸半阖、嘴角微勾,盡顯慈悲。聲音從他身上徐徐傳來,威嚴又慈愛:“長襟回來了。這幾百年,如何?”
戚長襟心知他問的是鴦初元如何,回道:“我與初元處來甚好,他離成神,僅一步之遙。”
“如此甚好。”
戚長襟沉默。
憫君心知他還有話想問,遂道:“長襟可還有事相告?”
“……”戚長襟蹙眉,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敢問憫君,初元之劫,可有解法。”
神佛之像巍然不動,慈悲漠然,傳來的聲音卻明顯低沉下去:“長襟想救他?”
戚長襟眼簾又往下垂,将頭埋得更低了些,話出口時依舊恭敬,卻十分堅定:“是。”
憫君長長歎息一聲,語重心長:“我就道,當年不該放你去找他的。”
戚長襟與鴦初元,都是因為憫君的塵緣所生,注定相愛。
也注定悲劇。
“憫君,我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