鴦初元别過鸾翔,跟着引路的那道靈力踏上前往如山的路。
這一路他殺了很多邪魔,身上的衣服幹了濕、濕了又幹。
神籍被剝離體外,帶着兩把怨氣沖天的劍,每當想起戚長襟,就又是一陣肝腸寸斷。這般模樣,每走一步,都是在傾力而為。
他的身體已到強弩之末,以劍撐地才能強撐着不跪倒下去。
是夜,原本慘淡的天突然變得濃重起來,厚雲盤旋,雷聲陣陣,每一下都像響在耳邊。
鴦初元本能要擋,可手上的上窮察覺到了迫近的來自天道的殺意,怨氣四溢、橫沖直撞,提在手上重逾千斤。
袖中的碧落開始顫抖,碧綠色的劍光隐隐浮現。鴦初元想把它按回去,怎奈此時天雷已經落到了他頭頂,巨大的疼痛讓他猝不及防淚水決堤。
他都快忘了,原來被雷劈這麼疼。
碧落從袖中飛出,替他擋下了第二道雷,铿锵幾聲,碎得幹脆利落。
鴦初元往四散的碎片上看了一眼,心中盤算着需要花多久才能把劍拼回去
第三道雷蓄勢待發,在心痛和忐忑中,他察覺到身後有兩道氣息在靠近。一道陌生,一道陌生又熟悉。
他手中緊緊握着上窮,随時準備出手殺人。
兩道氣息在身後咫尺之遙停下,鴦初元剛要轉身動手,第三道雷轟然而下,差點把他劈得神魂俱滅。
——這個“差點”,來自于那兩道停在身後的氣息。
有些熟悉的那人把完全陌生的那人扔了出來,替他擋下了這一擊,并且源源不斷地向他提供生機。
憑借着濃重的神息,鴦初元看出來了替自己擋雷的這位是個神明。
先有戚長襟以身換他,後有這位神明生機相供,天道縱使看他萬般不順眼,也沒道理繼續降雷。
黑雲憤憤散去。
人又沒殺成,天道此刻一定相當不爽。
在雷雲消散之前,頭頂上的人被拽了下去,鴦初元拿了人家的生機心裡發虛,體力尚未恢複就麻利地跑了。
到如山,已經是第三日早晨了。
想着待會兒要見的那位神佛怎麼也算戚長襟半個父親,鴦初元特意掐了個引水訣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一遍,确保身上的血腥味都沒了,才擡腳要踏上山道。
——然後發現自己踏不上去。
鴦初元下意識以為有結界,剛伸出手準備碰一下,就被一股力量甩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身上頓時又變得烏七八糟。
鸾翔留下來的那道金色靈力回頭看了他一眼,确定了這人沒殘沒傻沒睡着是可以跟着自己走的狀态,直奔山上而去。
鴦初元看着它一下在自己面前沒了影,起身就又要嘗試着去走山道,結果又被甩飛了出去。如此反複幾次,他确認了自己無法跨上第三級台階,那裡有一股暴躁的力量将自己攔在了外面。
看來如山上的憫君不願意讓外來者登山。
耳邊的發絲被清風吹起,山道上的花草随着風悠然擺動。
……
好吧,鴦初元不得不接受現實,憫君隻是不願意讓他登山。
想着被自己神籍束縛住才能勉強維持聚靈的戚長襟,鴦初元咬咬牙,再次往山道上走去,然後不出意外地又被甩飛出去。
他爬起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喊:“憫君在上,北凡鴦初元,為求救人而來,懇請神佛賞臉一見!”随即起身,再次朝山道走去,再次被甩飛出去。
不知道第多少次,他被甩出去的時候,正好撞在了一隻邪魔伸出的利爪上,左肩經脈盡斷,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遠遠躺在地上裝死的上窮被他掐訣召起,斬斷那邪魔的爪子、将其一箭穿心。
泯滅的飛灰之後,露出了烏泱泱一片看不到盡數的邪魔。
鴦初元眉梢一動。
如山之下,若非憫君默許,這些東西是萬萬不敢靠近的。
鸾翔的話說對了一半,憫君不願見他。不僅不願見他,還要折磨他。
“憫君,我這條命,如何說也是長襟救下來的吧?”鴦初元目光一寸一寸從面前這一群邪魔上掃過,“你當真是塵緣斷盡,無情無義。”
在他這句話落地之後,最前面的邪魔猛撲上來,鴦初元後退一步,橫劍一掃,面前炸開一排血色的花。
後面的邪魔緊接而上,把他逼得又退一步。
這一批邪魔死于劍氣之下,殺意凜然的怨氣迅速往前,離他的右眼僅半寸直遙。
鴦初元果斷後仰,觸到第三級台階,被神佛的力量從半空中抛出去,避開了那縷怨氣,朝邪魔堆裡落去。
***
天色完全黑下來,鴦初元一刻不停地殺,眼中濺入了黏膩的血,視野一片模糊。
他體力不支,被一隻利爪穿過心口,捏碎了心髒。
疼。
山道上沖下來一道靈力,作亂的邪魔大驚失色,拔腿就跑,落在後面的被靈力沾上,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從未出現過。
鴦初元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冷汗如雨,渾身發抖。心口的疼痛無法忍受,血在身下彙聚成一灘湖泊。
疼,長襟,我好疼……我好疼!
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乍然閃爍,雷聲漸起,卻因為神佛的庇護,始終沒有落下來,響在頭頂,更像是一種威脅。
耳邊乍然響起一道熟悉漠然的聲音:“天亮之前,上山。”
緊接着又補了一句:“論資排輩,你該跪我。”
鴦初元還沒能從疼痛中緩過勁,費力地睜眼看了看三尺之外的山道,心口處的疼強橫地鉗制着他的所有動作。
血混着汗水流進眼中,換出碩大的淚珠。
鴦初元強忍劇痛,顫抖着手去夠上窮,想要以劍撐地站起來,卻連握劍的力氣都沒有。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上窮比碧落還要重。
艱難地将劍柄握在手裡,鴦初元另一隻手撐着地想要起身。隻微微一個小動作,就牽扯到了心口出的傷口,又冷、又痛,像是将大海壓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