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探明的真相多半肮髒得很。
這讓她覺得自己是個“黑暗檢測儀”,對尋常對話下埋藏的人性之惡格外敏感。
哪怕那句話就如“今天吃了嗎”一般尋常,也有可能觸發那個開關,驅使她去發現更多。
在這種“驅使”下,她攔下過因受同學欺淩而試圖從天台一躍而下的高中生,暗中揭發過丈夫企圖制造意外以獲取妻子高額财産的陰謀,舉報過身患艾滋病後報複性傳播病毒的行為……
也許,這就是她出現在這世上的使命吧。
江起舞第一次産生這種想法時,是十分興奮的,還帶一點自以為可以幫助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驕傲。
因為她身上有太多自己都無法解釋的謎團,不知原因,也不知作用。
對尋常對話下埋藏的人性之惡的敏感與執着,隻是其中一樁。既然這一樁是能制止世間的惡,那其它的或許也是如此?
但五年過去,所見種種怕是還未及世間惡态千萬分之一,她的行為以杯水車薪形容都算是過于托大了。
那麼她究竟是為何而生、為何而活的?
“女人活着不就是為了生養個男孩嗎?”
這樣“理直氣壯”的話自然不是在回複江起舞内心中存在已久的迷茫,當然,這個回答也不配。
“我這麼做有什麼問題?”
“那是我弟媳婦,進了我們家的門,就是我們家的家務事,少鹹吃蘿蔔淡操心,神經病!”
是她隔壁位置的青年女性在對着手機另一頭的人吵架,罵完神經病之後就直接挂了電話。
不管是吵架的音量還是内容,都與這家清吧的氣質格外不符,毫不意外地,她這番話引來了周圍人的注目,且多少帶點鄙夷。
在一片鄙夷中,青年女性悻悻離店。
剛才的一句“我這麼做有什麼問題”,又打開了江起舞的那個開關。
背後定有蹊跷。
盡管江起舞不再妄想以滴水消整車之火,但她也願意幫助哪怕是一根草脫離火海。
于是她起身跟了出去。
***
古語有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李章平覺得,如果在這間屋子裡即将發生一場戰鬥,自己赢的把握可能不到一成——
眼前這個女人,不請自來、一來就給自己踹了一腳以作下馬威的女人,她不僅知道自己姓甚名誰、深夜有約,怕是還知道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但他對她卻是一無所知,唯一可以感知的就是,這是他惹不起的人。
至少在明面上惹不得她。
因此一時竟不知如何去應對那句“因為我不該知道你在等人?”,生怕露出更多馬腳。
“啊——真是抱歉,忘記通知你了。”
萬幸她主動打破了沉默,但顯而易見,這個嘴上說着抱歉的人并沒有任何抱歉的樣子,隻是佯裝懊悔,且絲毫不在意别人看出她的毫不抱歉。
她站起身,環顧四周,像是對店内擺放的各式皮影頗感興趣,邊看邊說道:“你等的那些人,已經不會來了,或者說——你等的人,早就換成了我。”
那些人,是的,他原本計劃今天開個張。
有些行當被戲稱作“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他的這家店也是如此,外人所見的皮影店隻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原來是有備而來。”李章平賠笑着說,“姑娘怎麼稱呼?”
“我姓江。”
“江小姐,您……”
“我看那個皮影氣勢得很,确實稱得上栩栩如生,放在這倒有幾分守衛者的感覺。”
李章平沿着江起舞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被裝裱起來、挂在了牆上的影人。他身騎戰馬,手持關刀,一看就骁勇善戰得很。
平日進店的客人多半也會将目光聚集在它身上,可以說這是一衆皮影中的頭牌明星,也是他最為寶貝的一個。
隻是今天,在這種情形下,與往常并無二緻的稱贊從這位江小姐口中說出,卻是讓他心裡一驚。
“哪裡哪裡……”他故作鎮定,待要張口轉移話題時,又再次被打斷。
“這裡。”
“什麼?”李章平從未見過有人這樣回複一句謙虛的話。
“這裡,如果我今天把你這裡給掀翻了,它不會活過來對我要打要殺吧。”
掀翻、要打要殺,這樣的字眼,配上她此時看似很好說話的笑容,讓李章平隻得讪笑起來:“哈,哈哈,您可真會說笑。”
“我沒有說笑。”江起舞的笑容瞬間收起。
李章平想,她應該是終于要說明來意了,不知怎的,分明她不笑了,卻反而讓他松下一口氣,剛剛那些假意客套才最讓他膽戰心驚。
未知的,才最可怕;打開天窗說亮話,倒也痛快些。
“你們都講究一個先禮後兵,我也願意這樣,但在‘禮’之前,你最好明白,這‘兵’我也是用得了的,所以,配合一點,否則……”
江起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繼續說道:“現在開始回答我的問題。”
“到現在,一共有多少身懷有孕的人在打烊後來找你?”
“不到十位……一、一百有餘。”在她的凝視下,李章平認命地改了口。
“找你為何事?”
雖是問句,但一副盡在掌握的神情讓他不敢輕易說謊。況且,她既聲稱今晚約的人早就變成了她,其他人到現在又還未出現,那麼她應是從本該在今晚來赴約的那些人口中知道了這些。
“我有法子知道孕婦懷的是男胎還是女胎,若是女胎,也另有法子變女胎為男胎。”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眼前人的臉色越來越沉。
她不繼續問,他也隻能硬着頭皮接着說。
“我有位在醫院工作的朋友,叫趙越,偶爾會碰見一些明顯重男輕女的家庭,但法律是不允許進行非醫學需要的胎兒性别鑒定的,我朋友就會暗示那些明顯在醫院沒有其他門路的人來找我。”
“前些日子,有位名叫張佳蓉的女人聯系到我,說她的弟媳婦懷孕了,托我幫忙,今晚在等的就是他們。”
“不錯,你倒還算老實。我也不瞞你,你口中的張佳蓉收了我一筆錢,把你的這些事,連同今晚的這個見面一起賣給了我。你接着往下說,今晚來的如果是他們,你準備用什麼法子?”
李章平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慢慢将手指向腳下。
“用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