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來醉得不輕。
江起舞按捺住想要跟上去的沖動,硬生生把酒都喝完了才準備結賬離開——隻是在喝的過程中腦海裡不停地浮現今晚的祝餘。
她一開始幽怨的眼神,她支使她倒酒,她用撩人心弦的語氣喊着“江起舞”,她在談笑間回憶并不快樂的身世,還有她終于爆發的控訴……
祝餘在江起舞的腦海裡不斷重複着以上,就好像以另一種方式陪着江起舞喝完餘下的酒。
待到酒瓶空空如也時,店裡的其他客人早已散去。
此時是淩晨十二點一十八分。
沒記錯的話,初入店時,江起舞注意到這家店的打烊時間是十二點。
她也醉了,酒精讓她變得遲鈍,連周圍的人何時離店都完全沒有感知。
“诶,怎麼不提醒我已經打烊了?”她沖着店内唯一剩下的夥計問道。
夥計正拿着抹布,俯身擦拭江起舞鄰近的桌子,聽見問話,把抹布往桌上一撇,轉過身來回答:“不礙事的,您這不是心情不太好嘛,就沒打擾您,況且現在也不算晚,通常我們閉店收拾完也得到快一點呢。”
江起舞記得,這家店的夥計不少,即便醉了也不忘發出質疑:“其他人呢?”
“您說其他夥計嗎?”
江起舞點頭。
“這個啊,這是我們店的規矩,輪班制,每天就由一名員工留下清點打掃。”
“嗯。”她無意再閑聊:“那結賬吧。”
“好嘞。”
夥計過來清點江起舞桌上的酒瓶,隻看一眼便笑了:“祝小姐每回來點的都是這些。”
江起舞本暈暈乎乎的,“祝小姐”三字令她恢複了一些清明:“怎麼?你認識她?”
“是啊,祝小姐基本上每晚都來,大概有一個多月了,也就前兩天沒來,我們還以為她喝膩了呢。”
“前兩天?”
“唔,我想想啊,從初六起就不見她,直到今天才又來了。”
初六,江起舞艱難地調動大腦算了算日子,是她夜訪皮影店的那天。
據祝餘所言,那天晚上她暗中看着自己去了皮影店,而後一直守在附近,等着騎兵皮影來尋自己。
她說的話一點一點得到了佐證。
至于往後幾天,她将滿身是血的自己收留在此間,任誰家裡住了這麼個人,想必都難以心大到晚上出去喝酒消遣。
江起舞付了酒錢,一隻腳剛踏出店門就又被夥計叫住。
“稍等——這是給您的小禮物。”
見江起舞回過頭來,但卻并沒有要來拿的意思,夥計晃了晃手中所提的裝有小酒壇的麻繩網兜,憨笑着解釋:“我們店裡的福利,每晚最後一位顧客可以免費獲得一小壇酒。”
江起舞走近準備收下,忽然注意到酒壇壁上和網兜上蹭有一些黃泥,不知怎麼想起祝餘的潔癖,于是被傳染一般選擇拒絕:“不用了。”
夥計還在堅持:“這是我們老闆自己釀的,嘗過的人都贊不絕口呢!”
江起舞眼都不擡:“那你替我喝了吧,不必客氣。”
回客棧的路上要經過此間。
庭院内燈火微明,她應當是安全回了家。
江起舞在院外駐足了一會兒,正準備離開時卻聽到裡頭傳來“嘩啦”的聲響,似是有東西被打碎。
她未及思考便上前了幾步,甚至差點絆了自己一跤,意外地發現院門是虛掩着的。
雖然不久前才不歡而散,此時碰面必然是尴尬萬分,說不準還會火上澆油,但萬一有點什麼事呢?
小鎮突發入室搶劫殺人案,醉酒屋主深夜遇害無人知?
喝多了想象力總是格外豐富。
江起舞屏住呼吸,輕輕推開院門,穿過小院一路走到入戶門前,并不意外地發現裡面這扇門也未關嚴實。
她就這麼暢通無阻地進了兩道門,若是别人也……
屋内空調的溫度好像被調得很低,令她驟然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連酒都醒了幾分。
江起舞不禁聯想到兇殺案裡常提及的以低溫延緩屍體腐壞速度。
不是吧,難道真被她想中了?
她逼迫自己清醒,謹慎地将目光掃過屋内各處,很快就注意到了沙發附近有一大灘觸目驚心的紅色。
由于屋内隻開了餐桌處的燈,因而沙發附近有些昏暗,将那抹紅色襯得愈發駭人。
順着紅色将目光上移,一縷微卷的頭發從沙發扶手處垂下。
江起舞三步并作兩步向那裡靠近,果不其然看到祝餘蜷縮在沙發上,眉頭微皺,緊閉雙眼。
最重要的是,她渾身并沒有什麼血迹。
還好,大概隻是喝醉了。
那地上的紅色是?
江起舞這才留意到空氣中彌漫的香甜氣息,一股子桑葚的味道。
好吧,是她想得太多,多半是祝餘試圖用桑葚汁解酒,卻打翻了玻璃杯,至于過低的空調和虛掩的門,醉酒的人做出什麼都是合理的。
江起舞走到廚房,用涼水洗了把臉,然後便開始收拾殘局。
先是升高空調溫度至27度,再是關上了剛才沒顧得上關的門,又在屋内一陣輕手輕腳地翻找,找出工具後将地上的玻璃殘渣和紅色汁液清理幹淨。
這些都完成後,又不太放心地從屋裡到院子,從樓下到樓上,從陽台到櫃子再到床底,把任何能藏人的地兒都檢查了個底朝天。
直到确保安全,才又回到了一樓客廳。
由于醉意仍未完全散去,她途中還磕磕絆絆了好幾次。
再次站到沙發邊時,江起舞覺得,她真的該離開了,但卻忍不住地盯着祝餘閉上的眼睛。
就是這雙眼睛,讓她既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是否是因為年少時身為孤兒的經曆,使她有了重于旁人的防備心,所以才讓人這麼看不透呢?
呵,江起舞在心裡暗笑,她自己的防備心不也重得很麼,居然還在這評價他人。
不知看了多久,江起舞恍然意識到時間的流逝,望向壁鐘。
“居然,快兩點了嗎?”她輕聲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