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頭和程武申照舊過來上課,這一年裡生出各種大大小小的問題,多是些滑稽又讓人難以解釋的。
程堂主在那天之後也照常匆忙,總是留下幾天後又消失半個月。
我在這期間裡摸索出赤水堂内的動向。
一樓的大堂裡總是些穿着黑衣黑褂的人進進出出,他們多數都跟着程堂主來回奔波,偶爾被留下的一批人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大姐頭和我說他們都是跟着她爹去商會裡出面的。
“就好像什麼大人物身邊總得跟着個小弟吧。”她嗑着瓜子,吊兒郎當地說:“話本裡不都是這樣嗎?”
我趴在欄杆上,看着下面站了一排的人,他們個個不動如山、表情凝重。
除了這些人,我還暗暗觀察着福伯、小翠,在我手上的傷好後就不怎麼需要麻煩他們了,所以見面隻是寒暄。
大姐頭和程武申也不是每天都會來聽課,他們有時會被程堂主吩咐着出門。
比如在有新的商品被送來時,挑選一些上等貨送去給官場上的商友;或者在比較大型的活動上帶着他們出面,美曰其名長長見識。
再或者,就是像今天這樣帶着二人出門。
在清明這天。
維持了一年多的安甯終于還是被我打破。
三月末時,程堂主找上我打聽了下二人的課業,仔細叮囑一番後告知我一個消息:楊家監視着的那些人已經撤下去了,往後我可以獨自出門,但還是要小心。
我壓下心中的驚喜和那股暗中攀爬的惡念,規矩應下。
大姐頭在這一年又長高了些,已經快與我下巴尖兒齊平。
我不禁感慨,是不是因為在楊家時沒吃好睡好,還因為總受傷導緻個子不高。
她跑來我的房間,告知今天要和她爹一起出門祭祖掃墓,雙手叉着腰,認真道:“你可不能亂跑,我回來會給你帶清明果的。”
她煞有介事叮囑一番,見我點頭才放心,穿戴整齊後和武申一起下樓。
可惜我這次不能答應,機會難得,今天必須出去。
但願能在大姐頭回來之前迎接她。
聽着他們一行人越走越遠,漸漸沒了動靜,我才收起手裡的書,挑了一身黑衣、戴了頂黑帽準備出門。
小翠在走廊裡見到了我,擔心上前,遲疑問我:“雲小姐,你要去哪?”
盡管我多次勸過她叫我本名就好,可她還是不由自主以「小姐」稱呼,我聽不習慣。
雖然按正常身份,我确實是個楊家大院兒的小姐,但我一沒入族譜,二還被送了出去,如今可擔不起這個稱謂。
“我出門見個朋友。還有,以後不用這麼叫。”
“可是……”
她依然不放心,要和我一起出門。
我透過窗戶看了眼外頭,黑壓壓的一片,清明很少有放晴的時候,但今年的天色比往年更壓抑。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塵土的腥味,偶爾還會飄來幾張灰黑色紙屑,又有幾團烏雲跟着陰風緩緩移來。
像要下雨了,不知道大姐頭她們有沒有帶傘。
“小翠。”我想出個點子,“我回來時還要去上次的書店一趟,你能幫我去北街的鋪子買些糕點來嗎?”
這麼麻煩她我确實不太好意思,但也不能真讓她跟我一起出門。
見她還是猶豫,我再次拜托:“看着要下雨了,如果我來回去那兩個地方,路上肯定要淋雨的。不然我們就分開,說不定能在雨落下前回來?”
小翠聞言,終于松口:“好吧,那我去拿傘。”
眼見說服了她,我不想耽誤太多時間,丢下一句:“我就不用傘了,你拿着吧。放心我很快就回來。”然後就溜出了大門。
小翠在後面喊我一句,不過幸好沒有追上來。
四月初,冷氣籠罩着江城不肯散去。
道上的行人很少,三三兩兩疾步走着,生怕下一秒就會落下大雨。
眼前淡淡煙霧缭繞,耳畔是涼風刮過,如同逝去的舊人幽魂從身旁掠過,焦急地找尋思念着他們還在世的親朋好友。
離赤水堂越遠,能見到的行人就越少。
路上我碰到了個喝醉酒的男人,他蹒跚着和我走向同一個方向,才拐過幾個街角,他就嘔吐一聲撲在牆壁上,不再動彈。
我也沒有猜到他到底是為了已逝的親友借酒消愁,麻痹大腦;還是在清明這天借口從家裡溜出來,在這個白天好似黑夜的時候去一睹芳容,醉倒在莺燕的溫柔鄉中。
畢竟我見過太多。
又走過一段,天色更暗沉了些,我終于趕在落雨前走到了取酒樓。
取酒樓在這天也依舊熱鬧,像一座永無停歇的極樂坊,樂聲悠揚,脂粉撲鼻。門口的小販已經收完了攤位,隻留下一地的殘渣随風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