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從何時起，維克多發現自己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初中觀看校隊足球比賽時，他會被同齡人因仰頭飲水而上下聳動的喉結吸引住目光；拳擊台上，教練汗津津的胳膊會讓他片刻失神，然後毫無防備的臉部狠狠挨上對方一拳；藏在床底下的、封皮僞裝成花花公子的健身雜志，以及房間裡唯一一張敢貼在牆上的阿諾德·施瓦辛格T-800*造型的海報——

他深知自己和學校裡的其他男孩不同——不單單隻是注射并挺過五号化合物的改造。他會被同性散發出的荷爾蒙吸引，而這深深困擾了他整個青春期。哪怕父親過世、母親發瘋、自己進入大學，這種煩惱仍舊在折磨着他，時而以罪惡感的形态出現，時而宛若惡魔的低語萦繞耳邊，迫使他陷入自我懷疑，隻能通過豎起心牆，隔絕掉所有邪念來保護自己。

【“你和其他人不一樣，這很好；你沒有覺醒超能力，這很糟。”】父親曾施加給他暗示以話語的形式回響于腦海。

腦海中的聲音突然扭曲成克裡斯那位尖酸刻薄的老父親：【“你這個垃圾死基佬……”】

那聲音又變成諾蘭無情輕蔑的聲線：【“可悲。”】

喉嚨擠出短促的嗚咽，維克多的身子難以自制地顫動了下。他宛如剛被救醒的溺水者般大口喘息，抱緊雙臂的手指不停哆嗦。

肩上忽然落下一隻熱得發燙的大手，維克多迅速回頭，隻見不着一物的猛男正對着他擰起眉頭。

如果是以往，維克多得騰出時間專門感慨，居然能從一個從頭到尾都懶得搭理他的家夥臉上看到這副表情，但他現在完全沒那個心思。

他往後一撤，躲開猛男的觸碰，然後當對方不存在，強作鎮定脫下身上最後一件布料。

維克多把内褲扔到自己的東西旁邊，然後走進水池中坐下。排開的水位剛好抵達他的鎖骨部位。趁池水還沒有被身上的血液污染，他合上雙手，捧起尚且幹淨的池水潑到臉上。

面前的溫水突然湧向自己，然後是一陣滑動水體的響聲，維克多放下雙手，透過額頭往下滑落至眼睛的水珠，看到一副魁梧的軀體在他面前坐入水中。

可能因為長期被盔甲包裹，對方的膚色呈現出與硬朗外表不同的淺棕色，但水面往上的皮膚遍布大大小小的細碎疤痕，就連薄唇上方都有一處短疤。他的身體并不像維克多那樣肮髒，可他仍像維克多一樣擡起手，就着池水搓洗自己的肩膀。

維克多眨掉睫毛上的水珠，刻意不去看面前的猛男。他稍微低頭，将池水灑到頭發上，想洗掉上面凝結的血塊，但隻能把額前的毛發打濕。他隻好暫時放棄洗頭，轉而清洗身體。池水很快便混入了污濁的液體，并且逐漸飄向坐在他對面的猛男。

維克多又一次感到尴尬。猛男的身體除了汗水，并沒有需要格外洗掉的地方，可他非得叫上對方一起洗澡，還把兩人共用的池子給弄髒了，讓對方洗自己的洗澡水。要是再保持沉默，那維克多真的要被自己給氣死。

他把手沒入水中，看着漂浮不明液體的水面，低聲說：“對不起……”

前方的水面不再晃動，因為猛男停下了搓洗的動作。

他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沒等對方開口——反正猛男多半不會回應他。

“我把水給弄髒了……我不是有意的。”

說着，他又為自己愚蠢的行為罵出一句髒話：“草，我怎麼總是不過腦子做事，永遠不長記性……”

面前的水面再度掀起波瀾，一道道漣漪随着人在水中移動，從對面蕩漾開來。不一會，鮮明的八塊腹肌就這麼出現在了他眼前。

維克多完全沒料到猛男居然在水中走了過來，還站到他的面前。他頓時擡頭，發現猛男正低頭俯視自己，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說實話，面無表情的猛男看上去真的很吓人。維克多猜測猛男早就看不爽自己把幹淨的池水弄成這樣，要過來掐死他。他用胳膊撐在背後的水池邊上，正要站起來逃跑，卻看到猛男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準确來說，應該是跪了下來。他透過仍算清澈的水面看到對方彎下膝蓋，讓兩邊膝蓋陸續落到水池底部。

他再度擡起頭，眼看猛男用手撈起相對來說比較幹淨的池水，然後毫不猶豫潑到維克多的頭頂上。

猛男在幹什麼？！

來不及發問，維克多立刻閉上眼睛。水珠順着額頭與眼皮滑下五官，沒潑上發頂的水落到他的肩膀上。他正要開口詢問，卻感受到身前的池水再度蕩漾開來。對方似乎離他更近了一點。

“呃……猛男？”

他緊閉雙眼，哆嗦開口，想讓猛男解釋一下自己的行為，卻被發頂上傳遞而來的觸感止住口舌。

幾根粗糙的手指揉搓着他打濕的頭發，力度輕得就像在給他的頭皮按摩。維克多被這一輕柔的觸碰逼出幾聲輕笑，就連自己的頭顱何時垂下都沒有意識到。

“你在給我洗頭嗎？”他笑着問。

猛男一如既往沒有回答，隻是沉默地搓洗他的頭發，然後撈起池水灑到上面，繼續揉搓，反複如此。

維克多不知不覺收回靠在水池邊緣的胳膊，老老實實接受對方的“招待”。他很喜歡自己的頭發被如此對待，甚至可以說十分享受，哪怕有幾滴水珠滲入了他的眼皮縫隙，發頂過于舒适的揉搓也能打消他的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