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男孩嘴上嫌棄維克多的廚藝,實際吃得比維克多還多。他叉勺并用,狼吞虎咽,兩盤菜基本都進了他的肚子。至于他在飯桌上吹噓的那些英雄往事,維克多就當故事來聽。
“我當年帶領第116步兵團攻占奧馬哈海灘*,和納粹作戰,無所畏懼。”
事實上,盟軍在前線厮殺的時候,他本人正在外景攝影棚拍攝戰争宣傳片——士兵男孩上戰場的次數屈指可數,因為沃特舍不得将他們最寶貴的資産置于危險當中。
為了填飽肚子,維克多趁士兵男孩大吹特吹時抓緊時間動筷搶菜。
士兵男孩側坐在椅子上,把啤酒灌進嘴裡,眼珠挪至眼角,一邊品嘗酒精,一邊欣賞飯桌對面的年輕人夾菜進食的景象。
他放下喝得過半的啤酒,狀似不經意挑起新話題:“你多大了?”
“十九。”維克多把土豆絲塞進嘴中嚼了幾口。
“天哪。”士兵男孩再次把啤酒送到嘴邊,“還沒我在八四年睡的女人多。”
維克多聳了聳眉,對他的評價不置可否。
客廳電視的播報聲覆蓋了飯桌上的沉默,筷子碰撞的細微聲僅在維克多那邊響起。
“你的父母呢?”士兵男孩又問。
“我母親生病了,父親出車禍死了。”
“……你還在讀書嗎?”
維克多繼續把土豆絲送進嘴裡,用搖頭回答了這個問題。
天花闆被燈光照成暖黃色,白天的蜘蛛網在屋主的打掃下已經不見蹤影。士兵男孩把徹底喝光的啤酒罐放到桌上,目光從櫃台上反光的相框落到飯桌的另一頭。
“你應該繼續上學。”他說,“當個有文化的傻子也比給沃特打工強。”
維克多向他遞來一個疑惑的眼神,過了會回道:“也許吧。”
“戰争年代早就過去了。”他繼續說,仿佛剛才在飯桌上吹噓英雄事迹的另有其人。
“找個安穩的工作成家立業,離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資本遠點,不然下一個被賣到俄羅斯的就是你。”
“他們動不了我。”
一聲嗤笑從他唇角上揚的嘴裡洩出,“我當年也是這麼想的。”
維克多放下筷子,盯着對面的士兵男孩,沒有再反駁他。
“知道嗎,小鬼?你的選擇可比别人多得多。”士兵男孩保持側坐的姿勢,僅有半邊臉朝向維克多,“你沒必要吊死在沃特上。”
“你說的對。”維克多真情實意贊同了這句話,然後反過來問他,“那你呢?把前隊友都除掉以後,你還想回沃特嗎?”
當自己變成了話題中心後,士兵男孩沒有立刻回答。他挪動身子,一隻手臂擱置在飯桌上,整張臉都面向了提問者。
他們默契地不去糾結殺人的問題,而僅僅關注其中一人的去留。
士兵男孩——這個活了一個世紀的超級英雄,在逃出生天之後,首次露出堪稱脆弱的神情。他垂眸盯着被自己掃空的餐盤,喉結因吞咽而上下聳動,暖色調的燈光也驅散不掉臉上的落寞。
“我沒得選。”他的嗓音隐忍壓抑,吐字卻清晰無比。
“GPS、藍牙、手機、雲端——”人們習以為常的詞被他念得極重,仿佛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這些東西都不屬于我那個年代。”
“除了沃特,誰還會收留一個跟時代脫節的老兵?”
“我會。”
士兵男孩擡起眼眸,收縮的瞳孔中閃爍着微弱的光芒。
他年輕的孩子懷着固執的神色,就這麼許下了一個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諾言。
“隻要你保證不再亂殺無辜,我會把你當成家人看待。”
士兵男孩側過臉,避開那道令人無處遁形的目光,嘴角扯出譏笑,“現在我信你是十九歲了。”
維克多皺了皺眉,不知是因為年齡被調侃還是自己的承諾沒被放在心上。
“我是認真的。”
“不久前你還掐着我的脖子,說我不值得信任。”
聽到白天發生過的事,維克多不出所料陷入了沉默中。士兵男孩很滿意對方的表現,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牙齒都因此暴露在了空氣中。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小鬼。我可不是什麼道德衛士。”
“你說過你不是壞人。”維克多像是笃定了自己願意相信的某種事實,固執地強調士兵男孩先前的話。
而你對我說:相信我會變好,是你犯下的最大過錯。
士兵男孩深深望着維克多,每一次呼吸都牽動着胸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