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是擅長在演講中臨場發揮的祖國人,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形容面前的“人”——
本該稱作“臉”的器官不知為何剝離掉了外層皮膚,猩紅潰爛的皮下組織在空氣中暴露無遺;兩隻龜裂出血的耳朵貼在黏成一撮的頭發上;脖子上的血液鑽出他的指縫,沿着手骨向下流動,将那隻髒得不能再髒的手染成了鮮紅色。他穿着印有戈多金大學校徽的連帽衫,從頭到腳都沾滿了血,仍在喘氣,仍然活着。
但凡一個心智正常的成年人,都不會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接近這麼一個存活中的怪物。
“草……”
祖國人降落到較為幹淨的地面,震驚地看着那個怪物。他認出了那張令人反胃的臉——準确來說,是眼睛。
“維克多……”他的聲音抖得十分厲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出于恐懼還是震驚。
“森林”的警衛、實驗品,還有英蒂拉·謝提,全都死在這條走廊上,僅剩的幸存者就站在他面前。他現在隻需操心一件事:怎樣才能讓維克多不曝光“森林”的存在?
當祖國人對上那雙猙獰的、布滿血絲的綠眼睛時,他此行的目的悄然發生了轉變。
他是想過報複維克多。他恨不得親手了結了維克多的性命。可親眼目睹仇人的這副模樣後,祖國人的心髒卻像是被生生撕成幾瓣,連簡單的呼吸都能牽扯到胸膛内的劇痛。
誰能把他傷成這樣……誰敢把他傷成這樣!!
額頭暴起醒目的青筋,握緊的紅色手套掐出了響聲,祖國人擡高下巴,睨視維克多身後毫發無損的女學生,眼睛再度發出瘆人的紅光。
“你這個、該死的、賤人。”
他将每一個詞都念得十分用力,連帶咬肌都鼓了起來。
正當他要殺死那個吓出哭聲的女學生時,一隻肮髒的手臂突然舉了起來,顫顫巍巍橫在空中。維克多橫舉着手,将那名女生像小雞一樣護在身後。
“不…呃……”
他的喉嚨仿佛灌進了水,僅僅一個詞都能讓他張嘴呼吸半天。
“不要……”
話音剛落,他的腦袋便向後一仰,膝關節向下彎曲,整個人重重跪到地上。
“維克多!!”兩種截然不同的呼喊聲重合在了一起。
祖國人迅速沖過來接住維克多。他扶着維克多的上半身,感受到對方的身體一頓一頓地抽搐,喉嚨斷斷續續發出被水嗆到的氣音。
他把維克多抱在懷裡,手指在對方潰爛的臉頰上方止不住地哆嗦,不敢輕易觸碰。維克多的眼球幾乎翻進了睫毛中,鮮血不間斷地湧出他張開的嘴巴,與脖子上的血液一起打濕祖國人的制服。
“不用擔心……我在這,我就在這……”
祖國人換上了哄小孩的語氣安慰維克多。他握住維克多的左手,隔着濕潤的血液感受到對方過低的溫度。
“我帶你去沃特醫院,好嗎?”他低頭親吻身下凝結了血液的發絲,不由自主縮起肩膀,“堅持住……求你堅持住……”
說着,他将維克多橫抱起來,沒看那名女學生一眼,朝着來時的方向高速飛行,不到一秒便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待兩人離開後,凱特擦掉眼淚,扶着牆壁緩慢起身。她望着兩人離去的方向,剛想跟上他們,又突然停在一間失去鐵門的牢房前。
她僵硬轉身,走進牢房内,在暈厥過去的山姆身前蹲下身子,輕輕撫摸他因營養不良而幹燥分叉的卷發。
“真的對不起……”
凱特破碎的哭聲回蕩在安靜的牢房中。同樣寂靜無聲的走廊上,躺着無數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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毀滅傷得太嚴重,幾乎不可能活下來。但他的确活了下來。
或許是老天也害怕祖國人的熱視線,又或許是因為毀滅的治愈因子強過所有超人類——從科學的角度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總而言之,在手術進行到第三個小時的時候,醫生們發現毀滅的脖子神經奇迹般地完成了自我修複,傷口也有了愈合的迹象,就連理論上難以修複的内耳毛細胞都完成了再生。與這些現象相比,輸送血型匹配的血液時意外發生的溶血反應都不算什麼大事,因為毀滅的造血系統會自己“幹活”。
醫生們就這樣心驚膽戰地完成了一次關乎性命的手術。事後,所有人回想起這次手術,都感覺還怪輕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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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多在病床上足足躺了兩天才醒過來。
他呆在一個堪稱豪華套間的單人病房裡,二十四小時都有專人照顧。護士們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牢籠中的野獸,膽怯、畏懼,并且絕不跟他對視。醫生說他恢複得很快,卻在他問起自己何時能出院時閃爍其詞。
“目前的建議是不要下床活動,留院觀察一段時間……”
維克多靠着枕頭,腦袋纏上了幾圈繃帶,僅露出眼睛與口鼻。
“可我感覺很好。”他對醫生說,“我已經痊愈了。”
醫生放下病曆本,眼神閃躲,“我……我不能——”
“祖國人?”維克多詢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