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探病探到夜裡的情況,唐祁其實已極為習慣。入秋以來,姚秉純的肺病便時好時壞,老人家都是如此,而他作為門生,又是協宗堂堂主的忘年交,便總有機會陪着過府瞧病。
每瞧一回,手裡都會多些新的活兒。
正事上說,除了司裡頭南疆制圖勘路的活還頗為要緊,在朝中跟姚黨一行人圍着立儲争權遞折子上疏什麼的也不能落下,而今天這一探病,又探出個搜尋孫遇良的活兒。
而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也總是從四面八方遞來。
譬如平日裡這個老翰林說小唐來跟我一道寫個文章,那個老侍郎說亦惇來幫我瞧瞧我兒子的這個圖。更不用說今日這個吃飯,明日那個喝酒,若不是何衍等人在前頭擋着,他怕是早就扛不住了。
從姚府回來已是戌時,院子裡已是靜悄悄了。推開書房門,案前還有幾座山在等着他。
剛一坐下沒多久,門一響,“大人,是我。”
“進來。”纖瘦的少女閃身而入。
這倒是難得,夜裡她很少主動來。
他還靠在椅子上不想動,于是笑問道:“怎麼還不睡?”
劉溪鸰道:“睡得多了,現在睡不着。”頓了頓,又道,“這幾日都很閑。”
“嗯,瞧着氣色好些了。”他一擡手,她便下意識躲了。
她問:“聽阿衍說,京南京西不能去了?”
他半阖着眼,輕聲“嗯”了一下。
“其他地方也不能去?”
他明白她的意思。頓了頓,說:“你不适合去,再往後,家門也盡量少出。”
劉溪鸰默然,但一瞧,他疲憊的神色中泛着一絲青白,又看見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欲言又止,“那我先回去了。”
他睜了眼,那雙桃花眸子中依舊是倦色濃濃:“你來找我就為這事?”
她笑了笑,“嗯,現在手裡沒什麼事做,我瞧你們都這樣很忙,興許能幫上一幫。”
自那日宛城一事後,陳維甯倒是沒怎麼再管過她。可九月以來,她卻還是閑了下來,每日裡幹的都是些抄書打雜的活兒。
話說回來,既然她當初是這麼同唐祁說的,那這活也不是幹不得,隻是沒個什麼理由,就突然轉了活計,總不是會覺得怪怪的?
何況屋裡其他人都在外頭忙得人仰馬翻,她别的做不了,跑跑腿什麼的總可以吧?
“我不是跟你說過?外面挺亂,你在家整書也好,瞧,這房裡都堆不下了。”唐祁溫和一笑,拉了拉她的手,“來,坐一會。”
她靜默了一瞬。這也是她不大願意呆在府中的緣故。一幹這書房裡的活,每日裡總不免要碰見他幾回,這可不妙。
嚴詞拒絕有什麼用?她哪是他的對手?
他生得又好看,認真做事的時候更好看。但凡閑了那麼一兩刻,動動手指,長臂一摟,在她耳邊低語一句今日真累,那身上的香樟味和口中的龍腦香就能輕而易舉從唇齒間蔓延開來。
她總有那麼一兩回是沒辦法抵擋他毫無保留的溫柔的。
瞧着他的手,她心道,上兩回當了她還會再上?别了吧。
于是默念了兩句女之耽兮,道:“我去給大人弄些參茶吧!”說着便出了門。
唐祁自然覺出了她的不對頭,他曉得她這段過得大約不怎麼舒心。吃醋,或因着近來手頭的事情被他削去不少而不快。
其實他同她說過,曹國公的死影響極大。這一年所有人都會很忙,越往後隻會越忙亂,可能還有危險。尤其是二皇子到了西北後,京周各路動靜皆不小,常有探子刺客出沒,那群西北人的動靜還不可知。
她那樣小,去年還在被趙珏的人挾持,出去幹什麼?添亂嗎?再被挾持一次,他可救不了她。
再者,如今立儲一事迫在眉睫,屆時來往他府上的人和物也隻會更多更雜。
何況二人已是這樣的關系,他又沒真指望她幹點什麼,自然也就不願她再出去。
可瞧着剛才的反應,她應當也是沒聽進去的。
不僅沒聽進去,氣性還不小,不尋個由頭的話,叫都叫不來。說來,這段時候她總是古古怪怪的。說她無意,有時候又會自己出現,柔情滿滿;說她有意,有時候又沉默寡言,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