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樹影,楊柳新晴。
三月暮春時節,整個青州姹紫嫣紅,芳草綠如茵。
暮色西沉,幾艘雕梁繡柱的大船慢悠悠的漂浮在運河的江面之上。
元汐正在船艙裡面熟睡。
春蕪掀開藕荷色的錦帳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朝那團錦被靠近過去。
“小姐……小姐,船快靠岸了,夫人喊我叫你起來呢。”
過了半日。
那團錦被動了動,右下角突然被掀開,露出兩隻粉嫩圓潤的小腳。
那隻腳丫不過幾寸長,小巧玲珑,肌膚潔白如雪,輕柔又靈動。
隻不過此時蔫哒哒的垂着,沒了往日的生機活力。
春蕪愣了一愣,忙上前蓋住自家小姐的雙腳,然後掀開上面被褥,果然看到一張沒什麼血氣的稚嫩小臉。
自從前年正月裡,小姐偶感風寒,久治不愈,這次從應天府下轄知縣升任青州知州一職,順便去請名醫為小姐診治,路上要走水路,小姐暈船,幾乎是一路吐過去的。
來的時候,也一路的吐回來。
這會好容易睡了一會,船又快停岸,隻得再進來将她叫起來。
元汐掀開被子,郁悶的悠悠歎了一口氣。
她想翻起身,可是看到自己短短胖胖的胳膊,随着江浪翻湧,一股惡心的感覺頓時泛出來,又跌了回去。
聲音奶奶的道:“春蕪姐姐,我沒力氣,你幫我穿吧~”
她這會實在沒什麼力氣。
一個月前,她連日纏綿病榻,才春蕪伺候歇晌,誰料再一睜眼,竟穿回了她五歲時候。
細數她看過的各種話本,凡穿越回去的人,多半是為了尋仇,或是彌補前世遺憾,可她上有爹娘疼寵,下有護短哥哥,還有忠心又可愛的春蕪,生活幸福的不能更幸福了,實在不明白再穿回來的意義。
又要她再經曆一遍前世麼?
好在這元家并沒有參與到前世的政治鬥争中,幸運的苟活了下去,元汐也不用再像其他穿越者一樣頭疼發愁。
因此穿來的這一個月裡,她每天吃吃喝喝,樂呵呵的清閑自在,比剛穿來那會還胖了兩三斤。
隻不過不好的是,小時候的她很暈船。
回來的這幾日,暈得她胃裡的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見小姐哼哼唧唧賴床不肯起來的樣子,春蕪有些忍俊不禁,走過來用自己的手巾替她揩了揩汗,然後将她從被子裡面抱出來,然後伺候她盥洗。
穿了件鵝黃色直裾襦裙後,春蕪給元汐挽了個多鬟發髻,髻上簪了一支做工精細的粉色流蘇小簪,白白淨淨的小臉上帶着嬰兒肥,鼻頭小巧圓潤,睫毛生得又長又密,一雙明眸清亮如星,隻是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穿衣梳洗好後,春蕪伸手輕輕牽住元汐柔軟的小手,說道:“小姐,我們出去吧,老爺跟夫人他們在外邊等着。”
元汐另隻小手揉了揉臉,沒什麼精神的點點頭:“走吧!”
剛走出船艙,便見船頭站着一位氣質如蘭的婦人,與一位身材長挑,器度沉厚的男子。
婦人粉面含春,似是也有些暈船的症狀,臉色有些黃白,手裡的帕子捂着嘴角,欲吐未吐的樣子。
聽見身後聲音,她轉過頭來,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來,朝她伸手:“醒了,快過來。”
“娘親。”
元汐松開春蕪的手跑了過去,一把抱住美婦人,仰頭擔憂的問道:“娘親,你沒事吧?”
沈微蘭半蹲下來,摸了摸女兒的梨渦淺淺,玉雪可愛的小臉,憐愛發說道:“娘沒事,倒是你,能再堅持一會嗎?”
沈微蘭愛用香,身上常年散發不知名的香氣,聞到女人身上幽幽的清香,元汐頓時像喝醉了一樣,腦袋裡一陣迷糊,亮晶晶濕濡濡的黑眼睛眨了兩下,不禁吸了吸鼻子,用力點了點頭“能!”
元清衍也笑了,摸了摸女兒的發髻,滿眼的慈愛。
兩岸是古色古香的雕欄畫檻,輕柔的晚風甯靜又祥和,水波粼粼的向前湧去。
還沒靠岸,便看到岸邊站着幾個人,為首的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大約七八歲的樣子,穿着打扮不俗,身旁站着幾個大人模樣,擡着軟轎的仆從。
“爹!娘!汐汐!!!”
元朗眼見大船靠近,拼命的揮舞着手臂,興奮的從石階上跑了下來。
“爹,娘,你們總算回來了,我想死你們了!”
元清衍先抱起元汐下了船,随後将元汐放了下來,見兒子這般思念的模樣,因問道:“你這些日子都念了什麼書,《千字文》背下來了沒有?”
元朗因已到了入學的年紀,先在青州元家的家塾裡念書,此次爹娘從應天回來,他本想着去應天玩幾天,再跟爹娘妹妹一起回來,奈何他那老學官死活不肯同意他請假。
他很氣不過,跟同伴偷偷罵了老頭幾句,竟被那老頭聽見了,一紙狀告到他爹爹面前,把爹爹氣得面如土色,抄起闆子狠狠打了他幾下,并勒令他在他們回來之前,把整篇《千字文》一字不差的背下,等他回來抽查背誦!
元朗聞言,不禁因一哆嗦,不敢瞧他,眼珠亂竄嗫嚅着含混回答:“背,背了……”
許是怕爹爹現在就當衆抽查他的學問,元朗趕緊從爹爹的手裡接過元汐,親親熱熱的就想要抱起來:“妹妹,想哥哥了沒啊,哥哥——”
元汐本就在船上晃了幾日,能堅持到靠岸已是不容易,如今被猛地抱起,才剛壓下的惡心感瞬間又湧了上來,隻來得及偏過頭,然後“哇”的一聲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