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元汐已經很努力的想要吐到江裡了,但還是有一部分吐到了元朗新換的錦緞圓領袍上。
肩膀處一濕,元朗側過頭,看到一抹亮晶晶的,伴随着酸味的東西後,一瞬間臉都白了,一聲尖叫就要撒開手。
“元朗!”
沈微蘭驚叫一聲。
元朗整張臉面如土色,但還知道要是摔了妹妹自己鐵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忍着惡心随手将懷裡的粉團子塞到身後一個與他身量差不多高的少年懷中,大聲命令:“快!小瘸子你快背着她!”
原本暈暈乎乎的元汐驟然從一陣濃濃的香氣中落入一個充滿了草木灰香的懷抱。
抱着她的人身形清瘦,并不算結實,但兩條手臂充滿了力量,元汐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氣息,感覺暈船的症狀好了不少。
耳邊一陣嘈雜聲響起。
“元朗!摔了你妹妹怎麼辦?”
“快讓這小厮将她放下來!”
面對爹娘的怒火,元朗吓得一個激靈,縮了縮脖子,戰戰兢兢的給自己找補:“爹,娘,你們放心吧,他力氣大的很!能扛得動火盆,還能背得動一簍桴炭,妹妹這點重量完全不在話下的!”
“簡直胡鬧!”
元清衍怎麼可能讓一個别人抱他的女兒?
哪怕那人同樣是個孩子也不行。
眼見爹爹一張臉沉的老長,元朗趕忙又将妹妹從那少年懷裡接了過來。
頃刻間又換了一個人,元汐又暈了暈,偏過頭再次“哇”的一聲,接着徹底暈了過去。
元朗也徹底崩潰了。
-
風吹竹林,院牆裡樹影搖曳,花木争豔,陣陣鳥啼透過薄而淡的明瓦花窗木格若有似無的飄了進來。
元汐睜開眼睛,入目是重重的淺碧色綢绫,室内一片幽靜。
朱漆架子床頭頂的橫梁裝飾華美,滿屋子淡淡的馥郁香氣,一看便知是個頂好的人家。
她回到家了啊。
元汐揉了揉腦袋,正欲爬起來,忽聽得門口“吱呀”一聲,有人推開門。
“小姐?”
春蕪急忙過來掀起繡簾走了進來,見床榻上的小粉團呆呆坐着,腦袋上的發髻也變得歪七扭八的,有些忍俊不禁,小心翼翼的問她道:“小姐,你醒了,這會覺得好點了嗎?”
元汐上一世,加上這一世統共睡了不少,再睡下去腦袋都要睡扁了,一想到一病了就要喝那些苦的要命的湯藥,元汐求生欲爆棚,趕忙搖着欲墜不墜的辮子頭:“好多了好多了,不用再吃那藥了!”
洗漱過後,春蕪便領着元汐往正房老夫人的院子去問安。
從元汐的院子中出來,過了穿廊,經過一條蜿蜒小徑,再過一道西門,前面便是老夫人的院子。
元家祖父當年随大兖太祖征伐天下,因有戰功,被封了一個都督佥事的武職,世代缙紳,有稅收司法禮儀等上的優免和特權。
到了元老夫人這一輩,生有兩兒一女,元汐的父親元清衍是元家大爺,本應承襲祖職,奈何元清衍無意殺敵立功,也拒絕了母親合族為他挑選的一門有頭有臉的好親事,入京秋闱的途中,在京城結識了當時緻仕的翰林院修撰之女沈微蘭。
元清衍考取功名後,便迎娶沈微蘭去了應天。
而這祖職,按照大兖朝的宗法制繼承舊例,由元二爺承襲衛指揮同知之職。
庭院裡到處郁郁蔥蔥,栽種着不少奇花異草,花香隐隐,假山池塘環院而設,廊道蜿蜒曲折,亭台錯落有緻,很有江南園林的味道,自有些自然的風雅意趣。
及至正院,還未進去,隻聽得一陣混鬧聲從裡面傳來。
春蕪瞧了瞧身邊矮矮小小的粉團子,見她的睜着一雙水汪黑眼睛,白白胖胖的小臉上全是好奇之色,心裡不覺捏了一把汗,走到回廊上打起紅漆的竹簾。
“老夫人,大爺二爺,姑太太,夫人小姐們,三小姐醒了。”
話音剛落,原本喧鬧的屋内驟然一靜。
元汐仰頭看着眼前的屋子。
隻見滿屋富麗堂皇,闊朗寬敞,彩色琉璃窗前黑漆靈芝頂牙羅鍋楠木香案上放置着一個鎏金獸首香爐,絲絲縷縷的淡霧香氣散在空氣裡。
正中一個三圍屏的羅漢床榻上鋪着青緞靠背連枝坐褥,引枕,榻上坐着一位珠環翠繞,滿頭銀霜,神情略有些凝重的老夫人,便是元家的老祖宗。
元清衍,元二爺,娘親,姑太太并衆位媳婦丫鬟們侍立兩側,孫輩們則圍坐在老夫人身邊或下首處。
他們全都将視線投了過來,有好奇,也有悄悄打量的。
歸家的路上,元汐便想到前世她第一次來拜見老夫人時,便感覺這裡氣氛窒息,讓她不自在。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古代一個孝字壓倒人,大兖朝以孝治天下,即使爹爹元清衍的官已經做到了元家最大,但在家裡,還是不得不秉承“孝悌”二字。
上一世,元汐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慣了,死活不肯叩拜,還出言不遜,把老夫人氣了個絕倒,不懂娘親一個人在這重門深府的艱辛。所以這一世,她不想讓爹娘為難。
祖母本就不滿意她娘的身份,她起晚了已是無禮,倘若再接着恣意任性,豈不是讓娘親難堪,在元家處境愈發為難。
思來想去,元汐回想着大兖禮制規矩,屈膝跪地,左手壓在右手上,像模像樣的行了一個晚輩跪拜禮,叩首到地,俏臉泛着紅,口裡脆生生的說道:“孫女元汐因暈船起遲,還望祖母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