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元汐正趴在床榻上呼呼大睡，便被春蕪蹑手蹑腳的進來叫醒。

“小姐……小姐，上學的時辰到了，萬不可再耽擱了。”

以往小姐貪睡，春蕪都是快到請安時刻才叫醒她，可昨日元汐睡前，滿臉嚴肅認真的拜托她次日早早叫醒她，她隻好狠下心進來拍醒她。

元汐被人從睡夢中弄醒，還迷迷糊糊的，便朝春蕪張開了手。

沒喊着鬧困，春蕪已是大松了口氣，她抱起元汐去盥漱穿衣。

片刻後，盥沐已畢，春蕪便牽着元汐的手往外間屋子走去。

她們出去的時候，元清衍與沈微蘭正坐在桌前。

桌上擺着幾道清淡又爽口的早飯。

元汐出來時，見到爹娘都在，不禁喜上眉梢，歡快的喊：“爹娘。”

她已經很久沒在早晨見到爹娘了。

以往這個時候，沈微蘭與元清衍已經起了，元清衍克己奉公，每日早早起來去衙門理事，沈微蘭伺候丈夫洗漱穿衣後，離開家後，便親自準備早飯。

小孩子多覺，沈微蘭心疼女兒，所以每日及至定省時才差春蕪去叫醒女兒。

今日是元汐上學的第一天，昨日晚間元清衍聞得此事後，訝異又欣喜，便決定今早推遲半個時辰去衙門，特意陪元汐吃一頓早飯。

此時見女兒出來，元清衍唇角噙起淡淡的笑意，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元汐松開春蕪的手，蹦跶着跑過來，頭上兩隻辮子靈巧的舞動着，剛到了元清衍的身邊，便被卡住腋下抱到了朱漆三彎腿雕花方杌上。

沈微蘭穿着白色半透明的紗衫，一頭烏發披肩，淡雅的如同淡白的梨花，将筷子遞給她，聲音輕柔：“吃吧，吃完了好去上學。”

“爹娘先吃。”元汐那雙幼圓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們，堅持道。

元清衍笑了笑，說道：“好，一起吃！”

元汐正要咬一口最愛的胡餅，忽然想到了什麼：“對了，爹，娘，哥哥呢，怎麼還沒來？”

“……”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元朗歡天喜地的聲音：“爹！娘！妹妹！我來接你上學了！”

話音剛落，青布緣簾被人一把掀開。元朗興沖沖的表情，在看到三人坐在桌上，俨然一副已經開吃了的模樣，頓時哭喪起了臉。

接着，深深的控訴。

“爹！娘！你們又忘了我！”

屋内空氣靜的落針可聞。

元清衍向來鎮定自若的臉上，難得出現一絲裂紋，片刻後，他輕咳一聲，闆起臉來，撇了他一眼：“這不是還沒吃，愣在那裡幹嘛，還不趕緊過來！”

元朗向來懼怕他這個兇巴巴的爹爹，盡管滿腹委屈，卻不敢再牢騷什麼，隻能委委屈屈的走過來，猛地咬牙一個用力……輕輕拉開一個杌子，自己坐了上去。

沈微蘭也是尴尬不已，内心對這個兒子多了幾分愧疚，趕忙夾了一個胡餅放在他的碗碟裡，柔聲道：“娘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胡餅，還酥着，快趁熱吃了。”

元朗心裡歎道還是他娘親最愛他啊，于是吸了吸鼻子，點點頭，夾起胡餅咬了一口。

滿嘴留香。

元汐覺得自己手邊一小碟散發着臭味的炒蠶豆實在太臭，于是推到元朗面前，悄聲道：“哥哥吃這個。”

果然妹妹也最愛他，元朗朝她咧嘴一笑：“謝謝妹妹。”

-

早飯畢，元朗便跳下杌子，催促着元汐快點收拾。

元清衍擡手拍了下他的後腦勺，說道：“妹妹第一天上學，你急什麼。”

“……”

元朗内心那個淚啊，當年他第一天上學的時候，爹爹可不是這麼說的！

明明是元汐去學堂，倒像是春蕪跟沈微蘭要去學堂，兩人在屋子裡忙來轉去，一會覺得這個沒拿，一會又覺得那個沒拿，簡直比去春闱大考還要緊張。

最後，還是元清衍親自過去清點了下，确保全都準備停妥後，便讓春蕪跟一個婆子抱着笈囊褡裢等物，幾人一齊往大門上去。

天剛蒙蒙亮，雲層後的太陽透出絲絲縷縷的微光，空氣裡沁着淡淡的涼絲絲的花香。

元汐到底是個小孩子，精力有限，除了剛起床那會興奮了一會，這會困又泛了上來，一路上不停的伸手用力揉着眼睛。

門前車馬俱已齊備，元日也過來了，有小厮抱着元日的東西過來，往轎子裡面放。

元汐正靠在春蕪的身上發着呆，忽然聽見元朗的聲音：“我的東西都拿全了沒有？”

“全了。”

聲音低低的，透着些悶。

聽見這聲音，元汐愣了片刻，她扭過頭看去。

天光灰蒙蒙的，少年一身破舊的布料襯的身材修長，眉眼墨黑如畫，額前垂落的發絲仿佛沾染了清晨的濕汽，整個人顯得有些潮濕，灰暗。長長的眼睫低垂着，沉默的抱着懷裡的笈囊慢慢走着，放進車轎裡。

如果不是他冷着張臉，身上拒人千裡之外的冰冷味道太濃，甚至讓人忽略了他的長相，元汐甚至覺得，他比她見過的所有少爺公子都要好看。

元汐甚至一度覺得，他才應該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意氣飛揚的少爺公子。

可他現在，已經不是少爺了。

旁邊傳來腳步聲，元日的聲音響起：“三妹妹！你在看什麼？”

元汐眨巴眨巴眼睛，回了神，扭頭看到元日亮晶晶的眼睛，于是笑回道：“沒看什麼，二哥哥早上好。”

“嘿嘿，妹妹也早上好！”

元日昨晚一想到次日早上能跟可可愛愛的三妹妹一起上學，就興奮激動的一整夜沒睡，他拍了拍胸脯，說道：“三妹妹别怕，一切都有二哥哥罩着呢。”

元汐笑眯眯的點了下頭。

有小厮從另一邊繞過來，飛快的安設好轎凳。

“元日，元汐，元朗，上車。”元清衍道。

聽見這聲，元汐再次扭頭，大門另一邊的寬巷已漸漸被夕陽覆蓋，街上包子店，香飲攤的叫賣聲遙遙飄蕩，但已經沒有那道沉默又冷漠寡言的身影了。

元汐不禁抿了抿唇。

元清衍扶了三個孩子上了車，随後囑咐一番，便叫小厮策動轎子離開。

绛紅色的車轎被提前打點過，蓬頂金黃色的流蘇随着馬匹走動晃來晃去，但底下鋪着輕薄柔軟的翡翠錦衾，倒也不覺得颠簸。

元日抓着小方桌上的茶果吃個不停，還一邊不停的催促元汐跟元朗也吃。

一會上了課，老先生就不許吃了！

“妹妹，你的小紅。”

直到這時，元朗才敢将褡裢裡的玻璃瓶拿出來，遞給元汐。

“謝謝哥哥。”

元汐捧着玻璃瓶，此刻卻沒有心思逗小紅頑。

腦海裡想着剛剛那個少年的背影，元汐忍不住出聲：“哥哥，你知道謝鶴安嗎？”

“誰？”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正吃着楊梅糖的元朗還反應了一會，才想起來，于是笑了笑，随口說道：“那個小瘸子啊，問這個幹嘛，不就是咱們家裡的一個小厮麼？”

“上回你從應天回來，我還準備叫那個人背你回去呢，結果可倒好，叫你吐了我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