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汐唬了跳,一擡眼,隻看到吳式谷黑色戒尺上的藍色穗子一閃而過。
與此同時,兩道痛呼聲響起。
元朗與元日摸着腦袋驚醒,見到站在他面前的老先生,元朗嘴裡的粗口趕緊咽了回去。
“先……先生……”
元朗與元日都趕緊站了起來。
吳式谷一手捧着書,另一手持着戒尺,低眼觑着兩人,臉色微沉的搖了搖頭:“實在朽木難雕。”
吳式谷是元家花大價錢請來的老儒生,又兼又元老夫人托他好好嚴緊嚴緊一衆孫輩,有元老夫人的話在前,整個學堂上下,就屬吳式谷的地位最高,也沒人敢在吳式谷面前造次。
元朗與元日被罵慣了,此刻都慣常低着腦袋一聲不敢吭。
吳式谷緩了口氣,表情嚴肅的問道:“告訴我,我剛剛講到哪一處了。”
元朗忍不住偷偷與元日對視了一眼。
學堂安靜的落針可聞。
“講……講到……”
見元朗吞吞吐吐的樣子,吳式谷的臉色再次沉下來,正要舉起戒尺體罰,就在這時,一道嬌氣的小奶音響起。
“先生,我知道!”
吳式谷回頭,看見面前拼命舉着小肉手的奶團子,微蹙了下眉:“你知道?”
不要瞧不起人啊!
元汐用力的點點頭,站起來回道:“先生剛剛講到了‘解’這個字,解,判也,從刀判牛角,一曰解,獸也,始見于商代的甲骨文……”
小姑娘紮着多鬟髻的小腦袋毛絨絨的,背着雙小肉手搖頭晃腦的嘴裡一字一句的念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目視前方,清脆稚嫩的嗓音在學堂上空回蕩。
吳式谷眯眼,伸手撫着長長的胡子,不禁臉色稍霁,滿意的點點頭。
“小小年紀志于學,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很好,坐吧。”
元朗與元日兩個哥哥既震驚,又不免松了口氣。
真不愧是他們的好妹妹啊,救他們于水火!
就在二人正準備一身輕松的将坐下時,卻聽見吳式谷嚴厲的聲音響起:“你們兩個,竟還不如一個五歲小女童,今日的課不許再坐下,都去後面站着聽罷!”
元朗:“……”
元日:“……”
看着元朗與元日垂頭喪氣的樣子,元汐無不憐愛的搖了搖頭,有些心累的想,真是帶不動二位哥哥呀……
接下來,滿學堂的人,再沒一個敢心不在焉,東張西望。
吳式谷說到做到,一整天的課,令元朗與元日兩個站的腿都快要廢了。
下學後,看到吳式谷走出學堂,元朗一個箭步沖過來坐下,然後便要發起牢騷:“這個老——唔唔唔!”
還沒罵完,就被一隻小肉手用力捂住。
小肉手的主人嚴肅着一張小臉,說道:“哥哥,切不可妄議先生,倘若叫有心人聽了去,哥哥這雙腿可還要不要了?”
元朗立馬噤了聲,臉跟着白了白,上次那老頭子跟他爹爹告狀,爹爹就狠狠罰他抄了一夜的寫《尊師》。
元汐這才滿意的收了手,去收拾自己幾案上的東西。
元家的車馬等在學堂門外,見元朗與元日兩個互相攙扶着跌跌撞撞的走出來,門口上的小厮都驚了。
“哎喲,大少爺,二少爺,你們這可是怎麼了?”
元朗好面子,強撐着說道:“沒!沒事!”
元日伸着手,紅着臉龇牙咧嘴的催促道:“快,快攙我們上去!”
這怎麼可能沒事,二位少爺不說,小厮也不敢多問,連忙扛起二位少爺便上了轎。
元汐被抱上轎子後,元朗推着元日往另一邊挪了挪,然後,等小厮放下簾子後,神秘兮兮的湊過來,央求說道:“好汐汐,跟你商量個事!回家後别将哥哥們今日發生的事告訴爹爹,好不好?”
元日也笑着湊過來,雙手合十懇求:“三妹妹,求你了!”
元汐從小幾上随手拿了一塊柿子餅咬了口,然後斜了他們一眼,說道:“可以是可以,不過,小汐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元汐又咬了一口柿子餅,在腦袋裡想了半天,然後道:“你們要在課上不能睡覺,也不能跟先生置氣。”
這太難了。
他們這個年紀,很難專注的。
元朗正想跟元汐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換個要求時,小姑娘便癟了癟嘴,把腦袋往另一邊一别,說道:“你們不答應,我回去後便告訴爹爹!”
“我答應!”元朗立即嘶聲裂肺的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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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元府,已是太陽落山的時候。
幾個小厮等在大門口,一俟馬車停下來,便服侍他們下馬,搬書等等。
心事已了,元朗跟元日沒用轎凳,一前一後的從馬車上跳下來,伸了個懶腰,然後一身輕松的往前走。
沒走幾步,兩個小孩又打鬧了起來。
“小姐小心。”
春蕪輕輕将元汐從馬車上抱下來,一邊指揮小厮去拿元汐的物什。
元汐的雙腳落了地,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靜靜望着那個沉默寡言的,從馬車上抱笈囊下來的跛足少年。
這幾個時辰,他們在學堂裡安逸讀書,他在做什麼呢?
元汐記得上一世,謝鶴安在元家的那幾年,是沒有讀書的了。
中間耽誤了好些年,後面他離開元家,又參加童試,鄉試,會試……會有多難?
元汐看着少年冷冷清清的側臉,又看到他抱着笈囊的右手拇指上沾染的墨漬,一個念頭慢慢的在腦海裡面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