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君借着咳嗽偏過頭去,手指悄悄攥緊草席邊緣,待轉過臉時眼底已換作溫潤神色:“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隻是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萍水相逢,何必知道這許多?”白衣女子瞥了他一眼,眼底似乎沒有一絲溫度,“你功法混雜,正邪難辨,我隻是不想見死不救。等你行動自如後,你我便分道揚镳,何必再通姓名?”
白衣女子走到一旁,在一塊大石頭上小心搗起藥來。她心中泛起一絲煩憂,藥王谷懸壺救世,素願遠離江湖紛擾,更無心涉足朝堂糾葛。誰知近年來朝廷對江湖上的事大肆插手,如今又要藥王谷為他們所用,今後事情如何,還未可知。
她與藥王谷的車隊一同到的京郊,本想沿着禦河采些香蒲,卻誤入這個隐秘的石洞,發現了這個被暗河沖到此處的男子。其傷勢之重,是她拜入藥王谷多年都未曾見過的。她怕這人身份不明會招緻禍患,雖因遵循醫者本份為他醫治,卻不敢把他帶回藥王谷衆人住處,隻是把他放在這石洞中養傷。
不過,這男子的意志力倒是當真強勁,内力也頗為深厚。尋常人若是受了這般重的傷,不是一命嗚呼,就是要七日以上方能醒轉。他才被救起區區三日,就已經恢複了意識,這不由得不讓她感到意外。
她此來京城,除奉聖旨進京為王公大臣診病外,還有一個隐秘的任務——她的師兄,身為藥王谷首席弟子的莫風上個月被神秘殺手偷襲所傷,必須用天山雪蓮才能救治。但天山雪蓮這等珍稀藥物,豈能輕易取得?偏偏來到京城路上,就聽說西域進貢了一株雪蓮,就藏在深宮大内之中。
此外,有雪蓮藥引後,還須一功力極為深厚之人用剛猛内力催發藥效,藥王谷雖有高手,但多是修煉陰柔内力之人,難道這男子就是她破局的關鍵?
隻是這男子正邪莫辨,還是要小心為上。
她的白色面紗下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将面紗吹拂起些許。她回身給夜郎君上藥,夜郎君勉強擠出一抹微笑,聲音雖弱卻透着一股恰到好處的溫潤:“姑娘言之有理……隻是在下才疏學淺,卻也懂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若日後竟連恩人的姓名門派都忘卻,怕是要遭江湖中人嗤笑。”
白衣女子微微一頓,目光在他臉上掠過,似乎在衡量他話語中的真僞。夜郎君蒼白的唇角微微牽動,又輕聲道:“姑娘這服色……莫非是藥王谷的人?”
“是又如何?”白衣女子臉上面紗随着急促呼吸輕輕顫動,夜郎君适時地悶哼一聲,指尖揪住草席的手背暴起青筋:“是在下唐突了……是幼時見過穿這樣繡紋的大夫,救過家母性命。”
夜郎君太清楚這種“正道中人”最易被什麼打動——帶着三分凄楚的往事,恰到好處的示弱,以及若有若無的共鳴,這些被他盡數抛棄的東西,反而是這些人最重視的。夜郎君敏銳地捕捉到她瞬間的恍惚,喉間溢出一聲虛弱的嗆咳:“咳咳……若是姑娘不願說的話……便罷了……”
“藥王谷,楚清荷。”楚清荷将搗好的藥泥敷在夜郎君傷口處,青綠色藥汁淋淋漓漓地滴落在草席上。
夜郎君心中微動,卻又有一絲暗喜。
楚清荷,藥王谷二谷主,人稱“素手醫仙”。傳說她同時精通醫毒兩道,尤其擅長醫治疑難雜症。若是她出手,自己的傷勢恢複不難,柏晴柔之事自然也當不在話下。
“原來是藥王谷二谷主……人稱‘素手醫仙’的……楚仙子。”夜郎君深吸一口氣,故意讓嗓音顫抖非常,“其實,家母臨終前還念叨過,說若能求得藥王谷妙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試圖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隻是稍一動作,四肢百骸便湧來強烈的痛楚。楚清荷見狀,輕輕将他按回石闆上,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若強行起身,隻會讓傷勢立即惡化,何況,你身中‘百花缭亂’劇毒,須每日用藥,再放血排毒,方有一線生機。”
“‘百花缭亂’?”夜郎君雖然也對毒藥略知一二,卻從未聽說過這樣的奇毒。楚清荷從袖中取出針盒,放在一旁的石闆上,這才緩緩道:“此毒以數十種毒花花汁混合數十種毒蟲毒液調配而成,中毒者三日之内肌膚潰爛,七日之時神智癫狂,最終經脈寸斷,一命嗚呼。”
夜郎君聞言,不由苦笑道:“那我為何尚在人世?姑娘可真是妙手回春,可活死人、肉白骨。”
“我可沒有那般能耐。”楚清荷手掌翻動,一枚金針已經刺入曲池穴,“是閣下實在命硬,在暗河中昏迷竟然還能逃得性命,又有渾厚内力護住心脈,使得劇毒未能入心,這才還有轉機。”
夜郎君聞言瞳孔微顫,喉嚨裡發出破碎的笑聲:“楚谷主莫非給我用了傳說中的‘九轉還魂丹’?否則我何以能支撐至今?”
“你當藥王谷是神仙洞府麼?‘九轉還魂丹’能使人複生,不過是江湖人以訛傳訛罷了。我所用的,隻是藥王谷秘制的百草解毒丹,對這等奇毒隻能暫時壓制,無法根除。”
楚清荷難得露出些許情緒,又在他身上落下一針:“若想活命,首要之事乃是繼續祛毒,次要者需打通經絡,再者則需以珍稀藥材滋養身體,不然縱使撿了條命,也隻能做個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