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馬車漸漸遠去,商隊最前頭的馬車上卻突然躍下一個身形矯健的黑衣女子。她足尖剛點地便朝這邊疾奔而來,裙裾被夜風卷起也來不及擺弄,隻是慌忙攥住夜郎君的袍袖,仰起臉問詢時雙頰仍帶着些失了血色的蒼白:“主上……可有受傷?”
“不曾受傷,倒是你,傷還沒好透,正好跟着到驚鴻山莊靜養一陣。”夜郎君反手托住黑鸢顫抖的手肘,黑鸢微微一笑,低頭在夜郎君懷中輕嗅:“可是主上滿身的血腥味……”
夜郎君無奈地歎了口氣,指尖輕輕拂過黑鸢散落的碎發:“都是旁人的血,你這鼻子倒是靈得很,到了驚鴻山莊,我讓嫣紅給你安排個訓養獵犬的差事。”
“主上!”黑鸢頓時紅了臉,指尖不自覺絞着衣角,分明是江湖聞風喪膽的冷面羅刹,此刻倒顯出幾分少女情态。青鹄在一旁跟着笑出聲,連忙出言解圍:“主上,快上車吧,您也該歇歇了。”
青鹄撩開車簾,夜郎君握住黑鸢的手,将她先送上馬車。車廂随着馬蹄颠簸微微搖晃,黑鸢在夜郎君身邊坐下,用浸濕的帕子仔細擦拭夜郎君臉上的血痕。
青鹄識趣地坐在對面角落裡,裝作閉目養神,卻不時擡起眼皮偷瞧。透過刻意留出的一條眼縫,他看見黑鸢的身子随着又一次颠簸,不由自主地歪向夜郎君肩頭。她的臉頰幾乎要貼上主上寬闊的肩膀,那抹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明顯的紅暈,從耳根一直蔓延到頸側。
她似乎想靠得更近些,汲取那近在咫尺的體溫和氣息,可下一瞬,又像被火焰燙到般抽離,手指下意識地絞緊了膝上那片早被揉皺的衣角。
那動作裡的小心翼翼,那眼神裡藏不住的依戀和羞怯……青鹄與黑鸢搭檔多年,怎會不知全是因她漸漸對主上生了情愫?尤其是她受傷之後就未曾執行過任務,休養期間,更是一顆心完全系在主上身上。
那些曾經被深深壓抑的、屬于“女子”的東西,如同冰封的河流在春日解凍,悄然流淌了出來。她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追随着主上,主上不在時,她會望着窗外發呆,主上一回來,她那蒼白的臉上立刻就有了光彩,像被點亮的燈。
少了作為殺手執行任務時的幹練和精明,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像此刻這般不經意流露的小女兒情态。
青鹄喉頭動了動,他忽然意識到,不光是黑鸢,主上其實也已不是過去那個從來不肯動情的主上了——夜郎君的心,已經完全被那個叫楚清荷的藥王谷女子牢牢占據。
哪怕她對待主上總是那麼疏離和抗拒,主上看她時,總流露出那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專注和偏執。
但黑鸢卻對此一無所知。
告訴她麼?可她剛從重傷的陰影裡走出來,好不容易有了點人氣兒,有了點盼頭……他怎麼能忍心?
可是……不告訴她麼?看着她滿懷希望,最終卻撞上主上那顆早已被楚清荷填滿、再無縫隙的心?那結果,豈不是更殘忍?就像看着一隻飛蛾,懵懂無知地撲向注定焚身的烈火。
青鹄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他了解黑鸢,她性子執拗,認準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一旦情根深種,要她拔出來,恐怕比剜心剔骨還要痛。
他更了解主上,主上心裡最柔軟的那塊地方,似乎隻吝啬地留給了那個藥王谷的女子。
讓黑鸢立刻死心,他做不到;讓主上改變心意,更是天方夜譚。把這些事說出口,除了徒增黑鸢的痛苦,除了在他們之間、在自己和黑鸢之間埋下尴尬的種子,還能有什麼結果?
車廂又是一陣劇烈的颠簸。黑鸢再次失去平衡,這次,她的手臂實實在在地碰到了夜郎君的手臂。她如同受驚的小鹿,猛然抽回手,頭低低垂着,耳根再次染上绯紅。
而主上……青鹄看得分明,主上隻是微微側頭瞥了她一眼,眼神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漣漪,随即又轉開視線,仿佛剛才隻是被一片無意飄落的葉子拂過。那平靜,比冷漠更傷人。
罷了。
青鹄在心底輕歎一聲,就讓她暫時沉浸在這份懵懂而注定無果的歡喜中吧。至少此刻,她臉上的紅暈是真的,她眼裡的光是真的。等再過一段時間,等她的身體好起來,或許……就能接受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