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赴宴集會,她身邊看着是珠圍翠繞的,好似很受喜愛,其實衆人隻是不得不忍着她罷了。
現在想想,上一世也怨不得崔府失勢後,平日常打照面的京城貴女們沒有一個肯來看望勸慰的。
上輩子短短十九載,除了眼盲心瞎的崔府自家人,受得了她這脾氣的隻有兩個人。
這兩個人還都是男兒郎,總不能與他們做手帕交罷,崔柔儀一陣汗顔。
為了快些揭過這一茬,崔柔儀連忙挑了别的話頭:“既說到這裡,夏姐姐那裡布置得如何了?待過幾日我身上大好了再去拜訪。”
“已好了十之七八了……”
“還差得遠呢!”
夏若莘和陳氏答得都快,兩句截然不同的答案直愣愣的撞到一塊,圓桌上三人都倏地一愣。
陳氏先笑了出來,輕輕拍了拍夏若莘的肩,搖頭道:“你那裡太素淨了,哪裡像個绮年玉貌的姑娘家的閨閣,往後與别家姑娘來往又怎麼待客?”
夏若莘頓了一下,還要推辭,陳氏卻堅決不依:“你山高路遠的入京,家裡一些裝點門面用的累贅家夥必不便随行帶來,不過咱們侯府還能裝點不出三間屋子?”
“你就不用操心了,都交給舅母來辦。頭一件事就是你那書房缺個隔斷用的屏風,方才已叫管府庫的楊管事挑好了,同柔儀書房裡的是一樣的。”陳氏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心中早有成算。
夏若莘應聲轉頭去看擋在東稍間前的那架紫檀木花羅屏風,雖一共才四扇,卻扇扇不同色,各有一番意趣。
左起第一扇藤紫色的屏面繡的是丁香探窗。
層層枝葉之上花朵聚如煙霞,散若薄愁,落入窗來,讓夏若莘忽然想到了兩句詞:“落木蕭蕭,琉璃葉下瓊葩吐。素香柔樹,雅稱幽人趣。”
第二扇則是天青色纏枝蓮花紋。
深深淺淺的枝蔓在柔如煙雨的青羅上連綿不斷,遠觀仿若真有朵朵蓮花浮于清波之上,若是在夏天,或許觀之能解暑。
第三扇是銀朱色的,配了着雨海棠的繡樣。
點了金蕊的五瓣海棠隐于細細雨絲間,好似多看一會兒便會如胭脂般消融了似的。
第四扇則簡單多了,隻在銀白色的屏面上暗繡了冰裂梅花紋,若不是繡梅花的銀線泛光,夏若莘都沒怎麼看清紋樣。
這屏風雖不大,卻也費功夫,若沒養着一大班子的繡娘供使喚,誰家有閑心做這個,況且還一做就做了兩架。
不過夏若莘似是并不愛這些耗費巨工的奢靡擺設,看了兩眼也就作罷。
崔柔儀見此,不免又高看她一眼。
半天說笑下來,這位夏表姐一不急着賣弄才情,二不逞口舌靈便,三不貪慕身外之物,是個難得沉得住氣的人。
夏若莘再三謝過陳氏,陳氏又拉着兩個姑娘拉拉纏纏的聊了好一會兒,直到餘興散了才想起崔柔儀還需靜養,慢慢止住了話頭。
夏若莘也頗有眼色,随即便起身告辭,又同陳氏一起囑咐崔柔儀好生休養雲雲。
待她們走遠後,崔柔儀才打開那大方盒看看夏姐姐帶了什麼來。
這不怪她好奇,上輩子她待人家極其冷淡,隻在内廳随衆人見了一面就開溜了,人家也犯不着拿熱臉來貼冷屁股,過後才不會補見面禮呢。
翻開盒蓋,裡面躺着的是四支玳瑁管紫豪筆,一紮灑金五色箋,一個端石瓜田硯以及一方漱金墨。
這完全在崔柔儀的意料之中,詩書大族出手自然是些筆墨紙硯,況且這隻是姐妹間有來有回的見面禮,也不須太貴重了。
至于給崔府的年儀,自有夏姑父吩咐人随行一并送來了,另有為了選伴讀一事而托侯爺崔培打點宮中的銀錢,必也涵蓋在裡頭了。
崔柔儀是滾在金玉堆裡長大的,見慣了好東西,是以對這些禮物不大在意,反而更喜愛那個古樸大方的紫檀盒子,頗有些買椟還珠之意。
此次見面雖一字未提伴讀的事,但從夏若莘其人的言談舉止、容貌氣度來看,崔柔儀倒是很能理解為什麼上輩子太後在一堆名門淑女裡看中了她。
夏若莘就像一碗端得四平八穩的水,性子不張揚也不谄媚,又有進士出身的爹和侯門出身的娘,才情見識、人情世故都不會差,本就很适合到宮裡給公主當伴讀。
要換了上輩子那般脾性的崔柔儀去,不是公主被她氣哭,就是她被公主扔出皇宮,說不定為此觸怒龍顔還得勞煩趙小六撈她一把。
——趙小六,就是那唯二能忍受她爛脾氣的兩人其中之一。
他明明有個端正的大名,可每當崔柔儀有事求他的時候,總是叫他小時候的渾名。
崔柔儀甚至想,上輩子要不是夏家被崔家連累了,夏若莘的前程會更好,隻消太後願意點一點鴛鴦譜,說不定她還能入玉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