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禮已收拾妥當。
趙刀刀和唐雪一起出去吃飯,不在陸家,院子裡隻剩下周向晚還在房中。
庭院寂寥,一個人踏着樹蔭緩緩走入院門。
他隻往院子的方向走了幾步,就停下站着,沒有更靠近。
陸懷瑾就站在趙刀刀那晚見到他的位置。
他負手而立,擡頭看向院子裡的那棵樹。
這裡的榆樹是陸懷瑾出生那年陸夫人親手種下的。
陸夫人是他的姐姐,周向晚的母親。
樹如今已經很高大,周向晚後來搬去的院子裡也種了一棵。
這兩處院子幾乎一模一樣,隻有大小的分别。
周向晚離家出走了兩年還多。
一開始陸懷瑾以為他隻是小孩子脾氣,出去跑兩天就會自己回來,沒想到過了小半月,這小子還是沒有音訊。
倒是跑了個幹脆。
陸家子弟大多一出生就被定好了未來,不是沒人反抗過,陸懷瑾小時候也曾有過離家出走的念頭,隻是跟大部分陸家人一樣,最終也沒将想法付諸行動。
少年的離經叛道最終随着年紀長大漸漸消失,成了年少無知的玩笑趣事。
所以真有人跑了,陸懷瑾驚訝之餘,一時還真想不到什麼手段把人勸回來。
不過好歹周向晚出去之前還記得收拾衣物,多拿些财帛傍身,陸懷瑾當時想着,他這侄子腦袋還算靈光,不是有勇無謀之輩,出去便出去吧,至少不是那些什麼都不帶就孤注一擲跑出家門的蠢貨。
他後來抽空琢磨了下,還真從他跟周向晚為數不多的交流中發現了一點兒端倪,要出去這件事,周向晚恐怕已想了很久。
周向晚跑出去的時機很巧妙,當時他父親為一批貨去了南邊,不在家中,陸夫人外出祈福,也不在家中,誰也沒料到,他會趁這個時候離開。
等陸夫人回來了,對着空蕩蕩的庭院思念兒子,整日整夜牽腸挂肚睡不着覺,還是陸懷瑾幫着他給陸夫人說了幾句好話,陸夫人提着的心才放下些。
為了讓陸夫人安心,也怕他真的惹下是非,沒多久陸家派人出去尋,暗中探到周向晚過的不算差,陸懷瑾這一口氣也就徹底松了。
等後來陸家内部生變,忙起來之後陸懷瑾更沒功夫顧着那邊了。
他要管劍冢,還要管陸家,殚精竭慮。
陸夫人生過孩子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好,周向晚在的時候臉上還能添些喜氣,丈夫和兒子都不在身邊,家裡又出了事,哪怕陸懷瑾天天尋名醫來看,藥方一個接一個,她的身子還是一天天衰敗下去。
久病成醫,她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大夫再在她面前委婉地說着好話,陸夫人也明白自己不會再好起來了。
不知何時,屋中芍藥的香氣已經完全變成苦澀的藥味。
陸夫人早已接受了自己的身體情況,陸懷瑾也看不下去陸夫人天天遭這罪,後來幹脆停了藥,每天做些藥膳調理,看望時隻報好消息給她,再跟她聊聊周向晚在外遇到的趣事。或許是心情好了,身體也受到影響,那之後陸夫人的氣色居然還真的有所好轉。
可惜身體虧空太多,最後還是沒熬到周向晚回來。
直到臨走前,她都沒提過半句要讓人把周向晚叫回來的事,隻說,“我知道,你是看着他長大的,把他托付給你,我總是放心的。”
陸懷瑾知道,陸夫人那時候也不想讓兒子回來趟這灘渾水,非常時期,他隻好一切從簡辦了喪事,強忍悲痛,連消息都不敢走漏分毫。
好在家事後來有了轉機,陸家的動蕩漸漸平息。
等一切處理好,陸懷瑾就搬到了周向晚的院子。
原來的地方滿是傷心事,他已不能踏入那間屋子。
世事難料,不到一年,陸家與他走得近的人居然隻剩下那個沒說過幾句話的侄子。
然而他等了很久,也沒有人回來。
他或許也挺天真,還帶着點私心,讓院子周圍守衛不用太嚴,心想,說不定那小子還能有點良心,會偷摸着回來瞧瞧。
他最累的那段時間也夜夜至此。
榆樹是老朋友了,就是沒有人歸來。
他在那些夜裡徹底品味到酒的滋味兒,醉酒到天明,白天還不能讓别人看出來他有什麼不對,隻能撐着。
鑄劍,守孝,談單子,驗貨,考察新人……他頭一回發現,原來陸府的破事兒能有這麼多。
他有些羨慕這個侄子了,他也真想一走了之。
陸懷瑾那時候幾乎覺得要被壓垮的不是原來老舊的劍爐,不是陸家百年的基業,而且他自己。
佩城人人都誇他後生可畏,都說陸府二當家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可事實上,他也不過是常人。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陸懷瑾又站着發了會兒呆,聽到木門嘎吱一響轉頭望過去,他的位置被樹擋着,周向晚看不到他。
周向晚長高了些,手裡還拿着他那把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