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清垂眸避開視線,隻道:“我不能,不能……
王氏長長歎了口氣,揣度着明寶清的心思,道:“四娘這丫頭倒是瞧着讨喜,年歲也小,沒去過什麼場面,少有人知道她。你若放心不下,我明兒就帶了她回去,給小七做個伴也好。”
明寶清默了好一會,輕聲問:“做小七的婢女?”
一句‘不識好歹’險些就要脫口而出,王氏忍了忍,終還是難掩譏諷道:“小七是我親生的,做她的婢女怎麼了?一個爬床婢子生的丫頭,原本也上不了什麼台面!再說那二娘子的生母是胡女,且還是樂伎出身,也是你心軟,一個個擡舉得高!你們姓明的,到底還是一條心。”
雖是說妹妹,但其實也是在數落明寶清。
“舅母,是我失言了。四娘的生母雖是婢女,可她并沒有蓄意爬床,”這事經過明寶清生母岑嫣柔一遭粉飾後,聽起來還是這樣難堪,再經旁人聯想後,苦主反而成了奸猾的人,其實明侯才是那個貪婪而失德的人,但明寶清不能再說亡父的不是,她嘴裡泛起一種濃郁的,咽不下去的苦,又道:“二娘生母雖有胡人血統,但也是我妹妹,我不能自己嫁了人一走了之,我還是想留下。”
“留下?你怎麼留下?你有何能耐留下?”王氏隻差要說她就是想扒着岑家不放,但又怕說出來了,明寶清順着話頭哭鬧要挾,到時候不好收場,便緩聲道:“你心腸軟,放不下,也罷。過幾日人家上京來做買賣,順路把你們一家子捎去幽州安頓,我瞧你幾個妹妹生得都不錯,到了幽州,糊個遠親的身份,等孝期一過,再說個殷實人家也不難。”
王氏說的越多,明寶清越明白自己不想離京,也不想嫁人。
成了親就是夫家的人,她不敢賭自己的運氣。
若是嫁了個如她父親般腦筋糊塗,至一家子前程性命于危崖的當家人,多少權勢銀錢也護不住她,更别說她的妹妹們了。
到底,那些權勢和銀錢不是她的。
“我還是想留在長安。”
王氏不說話了,目光逐漸變得提防。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以為元娘你是個懂進退知分寸的。”
明寶清一口茶水還未喝,唇瓣幹得有些起皮,但她心中的念頭卻越發明晰。
“多謝舅母為我費心籌謀,婚嫁一事,還是先放一放吧。”
王氏今日前來就是為了敲定明寶清的終身,往後就不必再沾手了。
見她執意不肯,王氏口吻含刺道:“不嫁人,那你又有何打算?”
言下之意,嫁人就是王氏給她的打算,若她嫁去幽州,嫁妝多少也會有一份。
若是不要王氏的這番打算,那她就自己來打算!
明寶清的目光閃了幾閃,最終望向王氏,道:“怎麼說也有了個落腳的地方,又是好山好水的,日子總能撐起來的。”
“這可是你說的,好,有骨氣。”王氏是真沒想到明寶清能應出來這話,眼底流露出一絲嘲弄,“說到底,是看不上鄭小郎的家世吧。”
明寶清張了張口,還未等她回話,王氏就擺擺手,道:“你既有這份心氣,我也有話禀你舅舅去了。”
王氏心裡不痛快,打發明寶清休息去了。
一連睡了多日草席,就算終于睡上了床,明寶清哪裡又能睡得着呢。
她在床上靜卧良久,偏頭看着明寶錦圓圓的腦袋,輕聲問:“四娘覺得小院裡好,還是岑家好呢?”
明寶清是心裡太糾結了,所以對虛空一問。
沒想到明寶錦居然轉過身來,睜開睡眼惺忪的一雙眼,道:“當然是小院裡好了。”
“為什麼?岑府裡再怎麼說也吃穿不愁呀。”明寶清問。
明寶錦揉了揉眼,愈發清醒了,“是舅母讓姐姐去岑府住嗎?”
“不是,是叫你去。”明寶清沒說是去服侍人的。
明寶錦覺得很困惑,問:“就我一個人嗎?”
“是啊。”明寶清輕聲道。
“我不去。”明寶錦說得幹脆,小小年紀,也知道寄人籬下的苦楚,“我不想去别人家裡住。”
她一點也不糾結,不像明寶清那樣輾轉反側,直到天将亮時才眯了一會,不多時就被婢女喚醒了。
送她們回去的還是原來的騾車,不同的是車上堆了些東西,兩籃雞蛋,兩簍臘魚臘肉,大米兩袋,小米一袋,還有兩包紅糖。
“哇。”明寶錦笑眯眯踮腳挪進去,扶着明寶清上車的婢女連忙小聲道:“小娘子别說話。”
明寶清看向她,那婢女輕道:“小娘子,這些是六夫人做主備下的,使了銀子叫人夜裡偷摸搬上來,二夫人她不知道,若是被瞿嬷嬷發覺了,六夫人是要挨數落的。”
時辰還很早,王氏都沒有露面,瞿嬷嬷站在階上遠遠看着,肅着一張面孔。
岑石堂岑家行二,明寶清的庶舅舅岑石信行六,六夫人說的自然是他的妻子。
明寶清喉頭哽咽了一下,險些掉下眼淚來,她偏過頭輕聲道:“替我謝謝六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