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人裡,隻有明寶錦對帶回來的這些東西心滿意足。
“一個子都沒有?”朱姨一臉不可置信,在筐簍裡翻來覆去地找,“怎麼也得給個幾吊錢呐?叫人去了一趟,就說了一夜的廢話?帶回來幾個蛋?”
被她撿來揀去,雞蛋都裂了四個,藍盼曉心疼地揀出來放在碗裡,道:“低聲些,元娘心裡更不好過。”
朱姨眸子一轉,問明寶錦,“你大姐姐和舅母說什麼了?你可聽見了?銀錢是不是私下給她了?”
藍盼曉不滿地睇了朱姨一眼,明寶錦點點頭又搖搖頭,道:“說到什麼信的時候,我就睡覺去了。”
“睡睡睡,豬托生的不成?!”朱姨皺着個眉。
藍盼曉蹲下身來生火,問:“什麼信?”
明寶錦想了半晌,道:“林三郎。”
藍盼曉攪蛋的動作一頓,朱姨又用胳膊輕輕碰了碰她,藍盼曉沒奈何與她對了一眼,道:“看元娘這樣,林三郎也是沒指望了,我瞧着岑家的意思,大略是要元娘嫁人的。”
“嫁人?”朱姨轉了轉念頭,道:“的确隻剩了嫁人這一條路數,岑家給找的婚事肯定不差,元娘的婚事一定下來,底下妹妹們她都能捎帶手了。雖比不得從前了,但總還能落一個吃喝不愁!”
“你倒想得好。”藍盼曉盯着鍋裡冒出的細密氣泡,勺了三勺紅糖投下去。
“怎麼個意思?”朱姨問出口,自己又道:“元娘舍不得林三郎,還想着人家不肯嫁人?唉,這是發起春夢來了。”
藍盼曉用皺起的眉頭表達的自己意思,轉開話頭道:“元娘、二娘的月事好像都沒了?”
突逢大變,驚懼交加,又是吃不好睡不好,月事斷絕,也不奇怪。
“是啊是啊。”朱姨一聽還有明寶珊的份,忙不疊說,又添了一句,“我的月事也沒了。”
藍盼曉為何會還能留意到這事,是因為她的月事也沒了,可想着還是女兒們要緊,就都不提自己。
隻朱姨年歲也不小了,還為着一口紅糖蛋嚷出來。
“幾個孩子一人一碗,你要喝,就跟二娘分吧。”
藍盼曉這樣說,是以為朱姨不會這樣做,但紅糖蛋湯一盛出來,朱姨便捧起一碗,一邊吸溜一邊往外走去,嘴裡雖喊了幾句二娘,但也是喝個不停。
紅糖蛋湯是很簡單的一道補品,先下紅糖燒沸水,然後把雞蛋囫囵個打進去的,或者是直接把雞蛋攪散,淋在沸水裡散成一鍋蛋花。
但藍盼曉的做法比較折中,雞蛋隻攪幾下,并不攪得太散,打圈倒進鍋裡,等凝了一些,再用筷子攪一下。
這樣的話,不會像散蛋花湯一樣都喝不到蛋的口感,又不像荷包蛋那樣不好分。
一碗紅糖蛋湯蔗香撲鼻,明寶錦喝得心滿意足,朱姨咂着嘴進來放碗,在她身邊探頭探腦的,問:“喝不喝得完?”
明寶錦把臉埋進碗裡舔粘在碗壁上的蛋花,朱姨暗罵一句,就聽藍盼曉道:“四娘揣回來的芝麻糕餅也放不住,給大家分了吧。”
藍盼曉點了點數,一人分了兩塊。
“這兩塊呢?”朱姨問。
“苗姨不是人?”藍盼曉反問她。
“半隻腳都進棺材了,給她吃還不如喂雞!”
朱姨說得難聽,又自诩有理,也不把藍盼曉鄙夷的目光當回事,拿上兩塊糕點,回屋找明寶珊吃去了。
明寶錦嘴裡咬着一塊糕餅,又從藍盼曉手裡捧過兩碗糕餅糊糊去給林姨、苗姨。
主屋裡沒點燈,月色雖好,屋子裡看起來卻像是罩着一層冷霧。
屋裡兩個女子一坐一卧,坐着的白發佝偻,鶴發雞皮,卧着的蓬頭亂發,狀若死屍。
明寶盈在井邊浣衣,不在房中,明寶錦有些怕。
她之前也沒見過老苗姨,根本不熟悉她,林姨又傷心過度,有些癫狂,之前還差點奪刀自盡,被嚴觀一掌劈昏。
“阿姨。”明寶錦站在小門邊不敢進去,傻傻地捧着那碗糕餅糊糊。
林姨沒動彈,倒是老苗姨轉過臉來着她,盯她手裡的碗,道:“吃的?”
明寶錦點了點頭,老苗姨又問:“你母親叫你送來的?”
她又點頭,見老苗姨招手讓她進去,明寶錦雖遲疑,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老苗姨一把将碗奪了過去,力氣大得叫明寶錦吃驚,她大口大口地吃着糕餅糊糊,動作非常利索。
明寶錦看看她,又看看榻上奄奄一息的林姨,忽然生出了一種她在吸食林姨生氣的恐怖之感。
明寶錦連呼吸都有點不太敢,正要出去,卻聽得一陣‘嗚嗚’響動,回首一看,就見老苗姨正扣着林姨的下巴,往她嘴裡灌糊糊。
“不還有個女兒嗎?做出這副死人德性給誰看?”老苗姨牢牢地鉗着林姨,把她咳嗆出來的沫子都撇回她嘴裡。
明寶錦傻呆呆地看了一會,在呼救和叫好之間猶豫着的時候,老苗姨就喂好了林姨,又将碗舔得幹幹淨淨遞給她。
這時,她的大鼻子忽然聳皺了幾下,問:“你是不是吃雞蛋了?我聞見雞蛋香了。”
明寶錦被她吓得不敢說話,怯怯點了點頭。
老苗姨幹巴巴笑了幾聲,虎着臉道:“怎麼不給我吃?!”
明寶錦抿着唇不敢看她,半晌才嚅嗫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