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林姨溫溫柔柔地笑着,招手要她坐到身邊來,要替她挽發,嘴裡哼着一首哄睡的歌謠。
可是這歌一唱,明寶盈卻猛然醒了過來,眼角鼻凹處皆是濕的。
她掙紮着爬起來,就見林姨倚在西窗畔的榻上,摟着枕頭在輕輕地拍,原本輕緩而溫柔的歌謠,隻叫明寶盈覺得悲涼和無助。
“這都哼唧一夜了。”老苗姨坐起身,望着西窗外的天光。
“打攪您了。”明寶盈抹了一把臉,走過去跪在林姨跟前,道:“阿姨,睡一會吧。”
林姨像是沒有聽見,目光溫柔地看着懷中的竹枕,而漠視着近在咫尺的女兒。
明寶盈伸手去拿那個枕頭,林姨猛地反應過來,抓着她的腕子就咬了一口。
“阿姨!”明寶盈哪裡會打她,可越伸手推林姨的腦袋,她下口越重。
老苗姨一把捏住林姨的鼻子,她吸不上氣了才松口。
藍盼曉從廚房裡聞聲跑來時,隻瞧見明寶盈手腕上血淋淋的一圈印子。
“啧,我還以為是文瘋子呢,這是成了個武瘋子啊。武瘋子睡邊上誰受得了,連女兒都咬。”朱姨憂心忡忡地說。
明寶盈忍痛忙道:“是我的不是。”
“行了行了,我們長眼睛了!”朱姨打斷她,扭臉去屋外取水洗漱了。
藍盼曉拿過明寶盈的手腕看,見那齒痕頗深,明寶盈卻将衣袖一扯,強笑道:“沒事的。”
對于林姨,藍盼曉是很同情的,但也盼着她振作。
她一味頹唐也就罷了,今兒還傷了明寶盈,這就有些不好了。
這屋誰不是失了親人,說得親熱一些,大家全是骨肉至親;說得冷淡一點,女兒們都失了父親,明寶清失了同父同母的親哥哥,明寶盈失了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現在連生母也要失去了。
正當藍盼曉想說什麼的時候,屋外有人聲傳來。
明寶清在門口還未進來就返身出去,見到一個老婦人拄着拐杖正站在石階上往内院張望。
她背着的包袱很大,襯得她愈發皺縮矮小。
“老人家,您有什麼事嗎?”明寶清問。
老婦人生得一張不大讨喜的嚴肅面孔,眉間豎紋很深,唇角下撇,看起來愁苦憂郁且不好相與。
“你們這,有個在外頭嚷嚷着自己會讀書識字的丫頭不?”
明寶清琢磨不清她的來意,含糊道:“我們家的姊妹各個斷文識字。”
老婦人掃了她兩眼,又問:“口氣還真不小,那信會寫嗎?”
“自然會。”明寶清說着,藍盼曉也走了出來。
老婦人睇了她一眼,幹巴巴地道:“文先生一季給我寫上三四封,我兒回了信,他也替我念,我等地裡菜瓜熟的時候,年末殺雞宰豬,都會分些給他。”
這老婦人自顧自地說着,叫明寶清和藍盼曉面面相觑。
這時,老婦人忽得瞧見了坐在堂屋裡透氣出神的老苗姨,她似乎沒想到她們還拖着一個老妪,愣了一下,不大情願地道:“我知道自己與你們不相熟,你們若替我辦上這些事,怎麼收錢?”
還沒等她們答話,老婦人又說:“驿差三兩月才來一趟,我等不及,你們還得替我去驿館送信取信。”
老婦人身上的衣飾看着并不寒酸,但也論不上貴重,明寶清揣測她即便要付潤筆費,也不會有多少。
“您兒子是在何處高就呀?”藍盼曉問。
聽到藍盼曉這樣問,老婦面孔上顯露出一種得意的神采來,“他在碛西,在高大人手底下做參軍!”
“敢問老夫人,是什麼參軍?”一聽到‘碛西’二字,明寶清不動聲色地看了藍盼曉一眼,藍盼曉自然明白她是想到明真瑄了。
“參軍就是參軍,是官爺,知道嗎?”
老婦人其實根本沒聽懂明寶清的意思,參軍前面若是未冠有職名的話,隻不過是最末等的參軍,這是士人釋褐最常任的一種官,哪怕是在京兆府任職,也不過八品下,更别提在碛西。
明寶清略有些失望,但也覺得不妨一試,就請了老婦人進來說話。
問清了這老婦人的夫家姓孟,衆人便稱她孟老夫人。
明寶盈安撫好了林姨,捂着手腕走出來的時候正被孟老夫人看見。
“就是你這丫頭得罪了衛家的大媳婦吧?”孟老夫人的語氣像是說鬼故事給孩子聽,有點蓄意恫吓的意味,“她家壯勞力好幾個,腰闆可硬,你那日當着許多人的面子駁了她的話,她可記仇呢。這幾日但凡聚堆說話,她必定把你們這一家都編排亂七八糟。”
明寶盈吓呆在一旁,樣子像隻被犬吠鎮住的垂耳白兔。
“那您怎麼就敢找我們寫信呢?”明寶清覺得這孟老夫人還挺有意思的。
孟老夫人在老苗姨邊上坐下,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藍盼曉,“姓藍的是你,對吧?”
藍盼曉猜到她要說什麼,垂眸點點頭。
老婦人拄着拐杖細細看她,又道:“文先生之前說過,這莊子是東家借他住的,又說他的東家溫和寬厚,待他很好。我信文先生,便也信你們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