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清看着明寶錦那雙被淚洗過的眸子,忽然意識到她所求的,遠比那些外物更深刻。
挖了兩簍黏泥回家,比着牆頭一算,隻夠壘小半。
明寶清将袖子高高挽起,卻沒有臂钏來掖袖子,隻得多疊了幾層。
這時節還沒有成熟的黃麻,遊老丈倒有不少廢棄的繩頭。
藤條、繩頭,遊老丈沒要一個子,隻不過藍盼曉拿回來的時候還帶回來一塊藍黃交織的縱紋麻布,說是要給遊飛做件裲裆和波斯褲。
裲裆就是無領無袖的兩片布,天熱單穿,天冷還可以加在衫子外頭,波斯褲則是松垮垮的,褲腿上寬下窄,涼爽透氣。
這兩種樣式的衣褲都不難做,一剪一縫就是了,遊老丈也不會要求針腳線頭要多細緻。
“樣式顔色倒是很合那個滑頭小兒的秉性。”明寶清在水盆裡将麻繩扯成絲絲縷縷的麻絨,側眸看了一眼藍盼曉膝頭的布匹,道。
藍盼曉被‘滑頭小兒’那四個字逗得發笑,又聽明寶清問:“他的腳怎麼樣了?”
“你說呢?整日在山間竄來竄去,三月泡和三月果都摘了一簍,還有兩把茅針,那一堆挖出來的雞爪參,分了咱們這些,他那還有不少,還說清明往後更多呢。”藍盼曉說着,隻是提到清明的時候笑容微收。
明寶盈和明寶錦正在水井邊汲水,足邊兩碗冒尖尖的野果子,一碗紅圓,一碗黃長,皆是濃郁顔色,卻有清新滋味。
茅針纖尖,參塊凹凸,明寶清瞧着這兩樣,想象不出會是什麼滋味。
“不過這小郎也的确是滑頭,把他翁翁瞞得牢牢的,隻說腿是從高處跳下來震麻的。”
藍盼曉正說着,就見朱姨從房裡走了出來,瞧着那兩碗野果子,道:“趕巧了,你姐姐正好說自己喝藥喝得苦淡,你們可别隻緊着自己吃,也給她送去些。”
“有二姐姐的份。”明寶錦說着又進廚房裡拿了幾個碗,務必人人有份。
朱姨晃到明寶清跟前來,擋着她的日頭,明寶清擡頭看她,她這才往邊上又晃了晃。
“大娘子,我明兒想去城裡一趟。”
“有什麼事?”
朱姨抱着胳膊,笑道:“從前我借出去幾筆錢,少說也有五六吊,現如今人家都還能混個溫飽的,咱們卻到了這境地,我想着去把錢要回來。”
明寶清與藍盼曉對了一眼,又看向朱姨,道:“莫不是你從前那些姊妹?”
“有些個是給她們救急用了,有些個也是拿去做正經營生的,眼下肯定有餘錢還我的。”朱姨說。
藍盼曉眉頭微蹙,道:“要債可不好要,你一個人去難免……
她話沒說完,朱姨就搖着手道:“不會不會的,誰能欺負了我去?倒是你們若跟着我,反叫我束手束腳的,而且要去的那地兒,我隻怕你們嫌腳髒。”
明寶清掃了朱姨一眼,道:“你不想我們去,也犯不上說這樣的話,要去就去吧,二娘身子怎麼樣了?若要回了錢,你自己掂量着要不要再吃一劑藥。”
“身子還軟着呢。”朱姨故作怅然地笑了笑,道:“那明兒一早,我就去了。”
見明寶清颔首,她不再說什麼,走到明寶錦邊上端了碗野果子走,又彎腰抓了一把茅尖,用指尖撥開外皮,抽出裡頭嫩嫩一束未開的花絨嚼吃起來。
那花絨泛着銀光,像一束華貴的絲線,明寶清看着明寶錦遞到嘴邊的絨絮,遲疑地張開嘴吃了進去。
一種清新而嫩甜的滋味随着咀嚼緩緩滲出,明寶錦往自己嘴裡也塞了一根,道:“小青鳥說這個過不了幾天就不能吃了,它要開花了,嚼起來會像在嚼布頭,綿綿的。”
遊飛在這同明寶錦開了個‘小布頭’的玩笑,她又想起來了,彎眸笑着。
“花老了吃根呐。貼着地長得根嚼起來甜滋滋的,拿回來煮熟水,消夏解暑。”朱姨的話令明寶錦很有興緻,隻是她很快又嗤了一聲,道:“唉,說這做什麼!咱們可不能見天吃草根呐。”
原本院裡輕快的氛圍被她這話又吹淡了些,藍盼曉猶豫了一下,對朱姨道:“明兒順路帶幾個錢的香燭蠟紙回來。”
‘債還沒要到手呢,就想着花我的了!’朱姨心生不悅,隻不過想到自己的盤算,隻忍住氣應了一聲。
藍盼曉其實沒想着要朱姨空着手進城去,臨睡前她摸了幾個子給朱姨。
朱姨愣了一下,推道:“不用,我能弄來錢。”
藍盼曉也沒想到朱姨會不要錢,攤開的手指被她輕輕推攏了,藍盼曉才意識到她是真的不要這幾個銅子。
“那,那好。你小心些。”藍盼曉叮囑道。
朱姨堆起笑臉應了,等藍盼曉進了内室後,她面上的笑沉下去,浮起一點遲疑,很快又被堅定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