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到承明殿時,滿腹疑慮,不知這位女皇陛下為何如此安排。
既來之,則安之。
反正那位陛下的心思他一向是猜不透的,便不多費心思,随遇而安,反正再差也不會比在梁宮時更差了。
正站在庭中,看着商陸與承明殿的宮人将他帶來的書及一應物什搬入殿中時,餘光瞥見大門外一顆小腦袋在不停地張望。
沈淵過去客氣地詢問:“小公子,可有要事?”
這孩子約莫九歲左右的樣子,非常自來熟地走了進來,好奇地問:“你就是我阿姐從武康帶回來的漂亮哥哥嗎?”
這是什麼形容?
沈淵微不可察地眉頭微皺,“漂亮”這個詞是沈濯那幫人總喜歡用來諷刺他的詞,令他感到不适。
可眼前這個孩子顯然并無惡意。
他不悅的情緒一瞬而逝,見這孩子眉眼間隐約與段曦甯長得有幾分相似,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客氣詢問:“你是……大桓的小殿下?”
段景翊笑容燦爛,很是熱情道:“我叫段景翊,你跟阿姐一樣叫我翊兒就好。”
他便是段曦甯的幼弟,也是大桓先皇唯一的皇子。因是宮婢所出,并不得先皇重視。段曦甯對他倒是不錯,還專門指了少傅悉心教養。
此次南征,段曦甯也是帶着他的,隻不過因沈淵一直躲在自己帳中,未曾見到過。
沈淵對大桓所知甚少,心中不免疑惑,大桓的先皇明明有皇子,為何會将皇位傳于如今的女皇呢?
從未有過如此先例,此事稱得上千古奇談了。
他自己尚且是自身難保,也沒心思打聽大桓皇家那些事,便沒有深想,隻當是大桓先皇不拘一格,唯重才能。
自前朝覆滅之後,百餘年的亂世之中什麼奇事都出過,綱常名教早已被踐踏過無數次。
傳位于公主,在那異聞頻出的亂世中,實在算不得多麼驚世駭俗。
段景翊盯着他看,滿眼驚豔地稱贊道:“沈七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那是一種由衷的贊歎,并不像梁國那些人提起時總帶着輕蔑和鄙夷,仿佛他已經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一般。
沈淵客氣地問:“小殿下,到此有何貴幹?”
段景翊熱情地拉着他的胳膊出了殿門,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處殿宇,道:“沈七哥哥,我就住在你旁邊的景明殿,以後你若得空,都可以來找我玩兒哦!”
沈淵微微一愣,眉目溫和地應道:“好。”
乾陽宮宣政殿内,段曦甯看着進來的老者,起身道:“老頭子,今日怎的想起來進宮了?”
老者頭發花白,精神镌爍,雙目炯炯有神,周身氣質透着儒雅端正,一看便知是位年高德劭的大儒。
此人正是段曦甯的授業恩師,梁老太傅。
梁太傅為人向來和藹可親,面上總是帶着溫和的笑,親切得仿佛是尋常人家中疼惜小輩的祖父,絲毫看不出一代大儒的威嚴。
一聽她叫老頭子,他胡子抖了抖,氣鼓鼓地訓斥:“老頭子老頭子,不老也被你叫老了!叫先生,先生!當皇帝的人了,還這麼不莊重!”
“跟我還裝什麼大尾巴狼?”段曦甯嗤笑一聲,叫内侍給他看座、上茶,這才坐了回去,“這兒又沒外人。”
跟小時候拔他胡子、給他茶壺裡放花椒面兒比起來,她現在不知道莊重了多少。
梁太傅哼哼了一聲,問:“讓你找的人呢?”
段曦甯無賴道:“沒找到。”
“是沒找,還是找了沒找到?”梁太傅知道她什麼德行,直白地問,“老頭子交代你的事,你根本就沒放在心上是不是?”
“诶!老頭子,這你可冤枉我了!”段曦甯反駁道,“這回我可是聽你的,好吃好喝地待吳興沈氏那幫人,好言好語打聽,真沒找到你說的什麼竟陵先生!”
“那你打算怎麼辦?”梁太傅癟了癟嘴,“難不成讓我這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給你教一輩子的書?”
段曦甯揶揄道:“這不是正好叫你有事做,省得你個臭棋簍子出去禍禍人。”
“你才臭棋簍子!”梁太傅氣得當即就要跳起來,“我昨天還赢了三局!三局!”
段曦甯嫌棄而又直白:“學宮裡那幫學子誰敢不給你面子?人家尊師重道,你還當真了?别忘了,你可從來都沒赢過我。”
梁太傅洩了氣,憤憤地想,誰知道這家夥心眼兒怎麼長的,馬蜂窩似的,下棋的時候怪招頻出,誰能赢了她就有鬼了。
“那不一樣!”梁太傅說回正題,給自己找找場子,“學宮總要後繼有人。”
段曦甯不死心地問:“大桓這麼多人,太學學子也都是精挑細選過的,當真就沒有能入的了你法眼的,非得要那個竟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