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節臨近,宿陵邑裡有頭有臉的高官貴族,一早就備下了賞月賞花的家宴,邀請的帖子像雪花一樣散出來,奔向各府。
去歲府上隻有樂知許自己,也就沒怎麼準備,帖子雖然也象征性地收到過一兩張,但她懶得應酬那些嚼舌頭的官眷們,誰家也沒去。
今年就不同了,光是帖子就收到一籮筐。
時彧一早便出了門,仲秋到底怎麼過也沒提前知會一聲,隻給威信留了話,讓轉告她,今日府上會有客到。
不過這客到底是誰,怎麼個招待法,沒說。
昭然給她精心梳了靈蛇髻,簪了銀鑲琥珀的雙蝶钗,又在臉上鋪了淡淡一層脂粉,這才來到偏堂用早膳。
與伍氏打過招呼,她問道:“夫君隻說今日有客到,三叔母可知來客是何人?”
伍氏掩口笑道:“是吾兒時彥,你可還記得?”
她在混亂的記憶中,找到有用的信息。
時彥,三叔母的長子,她離開京兆的時候,他還未到冠禮,所以并不知道他的字,家宴時見過他幾次,但也并未說過話,印象中還是十七八歲乳臭未幹的少年模樣。
她忙點頭,“自然是記得的。”
伍氏拉過她的手,語重心長道:“你是個好孩子,你跟三叔母實話實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啊?”她一怔,“您...指的是什麼?”
“子善,也就是雲起死去的阿兄,從小便患有心疾,姒婦自然多上心些;先君侯又四處征戰,常年不在家,雲起這孩子天性寡淡,加上沒人特意去教他,這個為人處世的分寸,所以這孩子嘴上不饒人,有時說話,戳得人心疼,但他心是熱的。”
伍氏怅然歎了一聲,又繼續道:“你也不必總覺得虧欠他,覺得樂氏一族的性命仰仗于他,便由着他胡來,讓他應下這門親事的又不是你。不管因為什麼,你現在是他的妻子,他若想和離,也得問你一聲應不應。”
“三叔母...”她鼻子一酸,心裡升起一股暖流。
“你也别多想,姒婦答應讓王家娘子住進來,實在是叫你們那個舅母磨得沒辦法了,并非是要趕你走,這些日子我也瞧了,雲起對那王娘子冷漠得很,你大可以放心,所以,和離這個事情,你不要想别人,隻問問你自己的心。”
“我的心?”
她擡手撫上自己的胸口,感受那規律的跳動。
伍氏點點頭,“在京兆相處之時,我也曾一度覺得你,并非雲起的良配,雲起嘴硬心軟,你再怯懦,兩個人豈不是有點誤會,便要僵上一輩子?若是那樣,勉強把你們倆綁在一塊,也是罪過。”
“誰料這次來,竟發覺你性情變了許多,想來也是當年年幼,隻身初到一個陌生地方給吓着了。三叔母是過來人,覺得你們倆再合适不過,若是因為父輩糾葛硬要分開,豈不是可惜了這樁姻緣?”
聽了這番話,她微微怔住。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嗎...難道她莫名其妙到這裡來,竟是因為時彧?
......
本來說時彥早膳後就會到,結果兩人在偏堂大眼瞪小眼,一直等到午膳後,人也沒個蹤影。
伍氏等得不耐煩,擺擺手,“算了,你忙你的去吧,不必等了,這小子,指不定又跑到哪玩去了。”
昭然小聲通傳,“夫人,向娘子到了門口了。”
“哦對,差點忘了,答應了昭君阿姊幫她化妝的。”樂知許剛要起身,又回頭看看伍氏。
伍氏點頭示意,“沒關系,你放心去忙吧。”
樂知許帶着昭然往府門前去迎,一直也沒見到向昭君的人影,直到出了府門,才看到樹叢旁,一男一女兩人,正湊在一起說話,暧昧非常。
女的自然是向昭君,男的又是誰?
陽光刺眼,她手搭涼棚,定睛去看,剛巧男子轉身,那眉眼,那身量...
時彥?
她和昭然都驚得閉不上嘴。
時彥長她兩歲,今年也就二十有二,向昭君三十了,倒不是她對姐弟戀有什麼特别看法,隻是在這個保守時代,竟然還能遇到這麼有勇氣的事,實在令人欽佩啊。
向昭君顯然也看到她了,興奮擺手,道:“知許!”
時彥眼睛笑得彎彎的,也微微颔首,“堂嫂!”
昭然在前面引時彥進門,樂知許扯着向昭君放慢腳步,拉開距離,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你沒說你那位是時家人啊?”
向昭君無辜聳肩,“我知道他姓時,可京兆那麼多姓時的,我也沒想到,他就是你夫君本家的堂弟啊。”
“三叔母就是他阿母。”
“啊?”向昭君想起,之前在院子裡,曾與那位三叔母打過幾個照面,頓時緊張起來,“之前我有沒有,說過什麼出格的話?”
“你放心吧,三叔母很通情達理的。”
向昭君死死挽住她的手臂,“不行,你得陪我。”
“......”
*
趕了三個時辰的路,這才來到滄莒山腳下。
又爬過漫長崎岖山路,終于來到山頂茅屋前,此時時彧衣袍早已被汗浸濕,扶桑忙遞上手帕,讓他拭汗。
簡單整理了衣冠之後,時彧這才讓流光去敲門。
元稽免冠束髻,見到來人也不驚訝,轉身将桌上玉冠玉簪,遞到時彧手裡,朗聲道:“我等了大人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