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對時彧的了解,怎麼可能明明已經預見了禍事,卻什麼都不做,任由它發生呢?
難道機敏如他,也束手無策?
她忍不住去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時彧勾了勾嘴角,“你隻要像今天一樣,相信我就好。”
*
雁啼紅葉,人醉黃花。
京兆府最氣派的宅邸,非武成侯府莫屬,這還是當年先帝賜給先君侯的。
遠遠可見恢弘府門立與高台之上,頗有些神聖不可冒犯之意。
步上高台,石獅威嚴伫立在兩側,三開間的朱漆大門上,鑲嵌着青銅玉人輔首,這也是武成侯的專用紋樣。
由正門進入,穿過外院,轉過影壁,沿着青石磚鋪的甬道,再入兩道門,過了穿堂,這才來到時府内院。
一名侍女端着茶點,進入主屋,來到茶案前跪了下來,輕手輕腳将茶點擺好。
“下去吧。”坐在主位的婦人開口道。
“是。”
婦人容貌姣好,但雙眼蒙白,不可視物,她頭微微偏向一邊,聽着侍女布襪與席子摩擦的輕微聲響,越來越遠,直到變成鞋底與石子的摩擦聲,這才把頭回正。
此婦人正是時彧的阿母,時家王氏。
王氏緩緩擡手,摸到茶案邊沿,旋即又向前摸索到茶盞,端到鼻前輕輕一聞,“這是巴地茶葉,長嫂快嘗嘗。”
任氏蹙眉,“我哪還有心思喝茶啊?我剛說的事,女叔覺得怎麼樣?”
王氏剛抿一口茶,聞言挑起一邊眉角,“容兒的婚事?”
“是容兒和雲起的婚事。”任氏糾正道,“你也知道,容兒心悅雲起已久,成親之後定能好好服侍他的,咱們王家的女娘,比小門小戶家的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這其中的“小門小戶”,自然指的是樂知許了。
“知許嫁進來也有幾年了,按理說,我這個做君姑的,該把她調教好的,可長嫂也知道我...”王氏擡手撫了撫眼,又和善笑笑,“再怎麼說,也不能讓容兒做妾啊。”
“誰說要做妾了。”任氏陡然提高音調,“把容兒嫁給雲起做平妻,不就得了?我也不是不講道理,樂氏雖勢微,可畢竟是先入門的,能讓容兒叫她聲姐姐,她也算祖墳冒了青煙了。”
這話說得不好聽,王氏不禁皺眉,“容兒竟也肯?”
任氏眉心一跳,好在王氏眼盲,也看不到這些神色上的窘迫,“容兒心高氣傲,本是不肯的,但這也簡單,等雲起和離之後,重新再娶便是,可時三夫人一去,原本要和離的兩人,竟喝起了送子湯藥,真是荒唐至極!”
“這是時家長輩們的意思。”王氏又啜口茶,摸索着将茶盞放回案上,自嘲地笑笑,“我這不是看不見嘛,好多事都是她代我料理。”
“可雲起畢竟是從你肚裡出來的,這事别人說不上話。”任氏不以為然道,“女叔明知道雲起當初是尊時家老太公遺言,才不情不願成了這門親,當初他連洞房都不肯入,态度還不明确麼?又何苦真的要讓樂氏生下時家長子呢!”
“不管起因如何,知許既然已嫁作時家婦,為時家開枝散葉自是理所應當。”
“女叔也該為孩子今後打算,像雲起,母親出自琅琊王氏,尊貴無比,到哪裡,任誰都會高看他兩眼。”
王氏笑着搖搖頭,“雲起能被高看,從來不是因為母族,長嫂把琅琊王氏看得太高了。”
一來一回,都是在打無用太極,任氏心中升起無名火。
“我知道,時家長輩不過是借口,以雲起今時今日的地位,管他們叫長輩都算是擡舉他們...”
“長嫂慎言。”王氏語氣沒有半點波瀾,卻蘊含着不可違抗的威壓。
任氏微怔。
王氏繼續道:“别說時家,就是我王家,祖訓也不是這樣尊卑不分的。”
任氏無聲嗤笑,翻了個白眼。
什麼王家,明明都是嫁出去的女兒了,還口口聲聲拿這王家嫡女的範兒給誰看?
“我知道長嫂不愛聽。”
此言一出,任氏一驚,不由得探身,仔細瞧了瞧她的眼睛,看看她是否真的眼盲。
王氏面容祥和,聲調平緩,“不管長嫂之前如何,既然嫁入王家,就該守王家的法。”
“你這是何意?”任氏秀眉一立。
“我雖眼盲,可心不盲。長嫂為子籌謀固然沒錯,可不該搭上容兒。”王氏不疾不徐道,“更不該算計到我兒子頭上。”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也無需隐藏了。
任氏暗暗捏拳,千裡迢迢走這麼一趟,竹籃打水一場空,怎麼甘心?
王氏繼續道:“當初我答應讓容兒住進言心居,是可憐女兒家心思,明知她非雲起良配,可人心就是這樣,千百句勸,不如自己親去撞撞南牆。”
“容兒是個好孩子,此時恐怕已經打了退堂鼓了,可長嫂您不甘心,才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說這些話。”
任氏被說中心思,呼吸開始變得頻繁濁重,喘了半晌,才道:“容兒已經在言心居住了這麼久,女叔怎知,她與雲起不曾有過肌膚之親?”
此言一出,一片靜默。
良久,王氏這才長歎一聲,“長嫂啊長嫂,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當初用來争奪我長兄正妻之位的手段,還要用在你女兒身上嗎?”